「說的沒錯,這真的很奇怪。」我忍不住向前踏出一步。
此時,祖師之穀警部像是嘲笑我般,張著大口說:
「哈哈,笨蛋,沒什麼奇怪的,答案很簡單,加藤美奈子說謊。不相信?這是常有的事。有意自殺的人從建築物頂樓跳下來,將好端端走在建築物下方的人卷入。這時,沒死掉的自殺者唯恐事態嚴重,會馬上撒謊說:『我不是自殺!是有人推我下樓!』之類的。這次的案例剛好吻合這種情況。」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刑警先生。」發出讚歎聲的是八木老師。「的確,如果這樣想的話,也沒什麼奇怪之處。」
「咦,是嗎?恢複意識的瞬間有辦法立刻說謊嗎?」
我表現出不滿後,小奈緒立刻支援我:
「對呀,剛醒來的加藤同學,連自己為什麼壓在榮子老師身上都無法理解。」
「沒錯,說謊必須要有思考的時間。加藤美奈說的或許是事實。」
千歲小姐對我的意見表示一定程度的理解。比起充滿現實感,相對缺乏想象力的祖師之穀警部,這個年輕美人大姐姐的思考似乎柔軟多了。
「可是,如果加藤美奈並非自殺,最後又得回到最初的疑問——凶手如何從頂樓消失不見?」
「哈哈哈,烏山刑警,人不會那麼簡單就消失的。還是說,凶手會和千麵人一樣,抓著廣告氣球消失在天空中嗎?真是荒唐。」
不用祖師之穀警部說,現在不流行這種方式。這時,土屋提出一個較實際的手段。
「那從頂樓垂繩下來呢?隻要對攀岩有經驗的人,我想並不難。」
鯉之窪學園應該有對登山有興趣的學生。正當我以為有一線希望時,千歲小姐冷靜地否定:
「的確,使用繩索可以不用經過緊急樓梯逃走。但是,很可惜,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凶手不可能預先得知土屋會坐在緊急樓梯玩遊戲機,也不曉得霧之峰同學在事件發生後會立即出現在頂樓。而且,凶手手上會先準備好逃走用的繩子嗎?怎麼想都不合理。」
原來如此,這位女刑警真聰明。我不想輸她,開始找尋其他的可能性。這時,現場高高聳立的一棵樹開始在我眼前出現不同的意義。
「欸,他不能利用這棵山毛櫸嗎?凶手被逼得走投無路時,十之八九會從頂樓跳到那棵樹上,然後再沿著樹枝樹幹爬到地上——」
「不行啦,涼。」從旁插入的,是小奈緒。「如果他從這棵樹上下來,我就在下麵耶,我不可能沒看到他就在我旁邊,對吧,八木老師。」
「嗯,沒錯,我趕到現場時,這裏就隻有躺在地上的兩個人和高林同學。其他誰也沒看見。」
「是嗎,所以不可能——」居然犯下簡單的錯誤,我搔搔頭。
如果有人從樹幹爬下來,一定會被小奈緒或八木老師發現。反過來說,隻要這兩個人還在,凶手就無法從樹上下來。此時,土屋發揮他意外豐富的想象力說:
「那麼,該不會凶手現在還待在樹上吧?」
怎麼可能,我們這麼一邊這麼想,一邊抬頭看現場的山毛櫸,警部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我們。
「喂喂,你們以為凶手是無尾熊啊。什麼十之八九會跳到樹上,我看是十之八九不可能。」
確實如祖師之穀警部所說,這個發想太過突兀。我放棄山毛櫸,尋找別的可能。但是,我已經想不出其他方法了。頂樓是開闊的開放空間,想從那裏逃出來,方法意外地少。
我試著轉換根本想法。
「說不定,凶手一開始就不在頂樓。頂樓隻有加藤同學,凶手在稍遠的別處——有沒有這可能,千歲小姐?」
「可是,凶手要怎麼讓加藤美奈墜落到地麵?」
「不知道,可能用什麼飛行道具吧……用鏡子反射太陽光之類的……」
「然後,頂樓的加藤美奈失去平衡,越過護欄掉下去是吧。這個想法很有意思,但也未免太不實際了。頂樓的護欄高度大概到成人的胸部喔。不管她再怎麼失去平衡,也不可能不小心越過護欄墜落。這也意味著她意外墜樓的可能性很低。所以,加藤美奈會墜落到地麵,除了考慮有人把她推下去以外,不會有其他可能。」
「果然是自殺。」
祖師之穀警部毅然決然貫徹自殺說。而且,我無法想出推翻警部的自殺說的理論。可是,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終於,我將盤據在心中的疑問說出口:
「加藤同學為什麼會從榮子老師頭上墜落呢?」
「什麼、怎麼突然問這個——」中年刑警眨眨眼。「那隻是巧合吧,沒有什麼理由。」
「可是,那也太精準、太巧了吧。嗯,該怎麼說,感覺上就像是故意瞄準……」
對於我那過於曖昧的意見,千歲小姐仍認真回答我:
「會不會因為你目擊加藤美奈的身體從正上方瞬間墜落在野田榮子身上,所以才有這種感覺。還是說,這也在凶手的計算範圍內?可是,這和剛才繩子的想法一樣,可以用同樣的理由否定。凶手應該不可能猜得到野田榮子四點半剛好會經過這裏。——是不是這樣,八木老師。」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八木老師冷靜地推推眼鏡邊緣。
「沒錯,隻要我和野田老師再多聊一些,她就不可能在四點半時通過這裏。我覺得她應該是偶然被卷進這起事件中。」
祖師之穀警部聽到八木老師的話後,滿意地點頭,草草下結論:
「總之,加藤美奈是自殺未遂。野田榮子運氣不好而無端被卷入其中!」
三
隔天是星期六,學校放假。早上,我拉著小奈緒和我一起去加藤美奈住的醫院。主要目的是假借探病之名,實為收集情報。
我們打開病房的門,往裏裏頭一探,穿著運動服躺在床上的加藤同學看到我們有些訝異。她氣色很好,表情開朗,至少看不出是昨天才自殺失敗的女生。
「嗨,加藤同學,現在感覺怎麼樣,還好嗎?是嗎,那太好了。沒什麼啦,昨天我很擔心你,真的真的,所以今天特地來看看你。這束花給你。」
我把探病用的玫瑰遞給發楞的她後,問道:「對了,我想問你一件事。昨天的事件,真正的原因是什麼?是自殺?還是意外?還是殺人——」
「欸,涼,不要逼問得這麼緊啦!」一旁的小奈緒製止失控的我。「既然來探病,就要有探病的樣子,不要露出的你偵探本性啦!」
加藤同學聽到我們的對話,露出理解的笑容。
「沒關係啦,剛才我也被刑警他們問了一大堆這些問題。可是,抱歉,我無法清楚給你們答案,因為我的記憶很模糊——」
「什麼,你的意思是,你記不得昨天的事?」
加藤同學盯著手上的花束,緩緩點頭回應我。
「嗯,我當然不是自殺,我從來沒想過要死,這點可以肯定。不過,我不清楚我是幾時從頂樓墜落的。我完全沒有墜樓前後的記憶。所以很抱歉,連受到霧之峰同學和高林同學照顧的事我都沒印象——」
「是喔,你都不記得了。那怎麼辦呢?這樣好了,你先把那束玫瑰花還我吧。」
「你怎麼說這麼小家子氣的話!」小奈緒往我伸向花束的手啪地打了一下。「沒關係,加藤同學,花你拿去。這不能怪你,頭部受到撞擊都會暫時失去記憶,這是常有的事。」
「嗯,醫生也是這麼說。可是,雖然我沒記憶,卻多少知道一點事。」
「真的啊,什麼什麼?」我的好奇心被挑起,挨近她床邊。
「其實,我製服的口袋中有一封信。刑警把它拿走了,所以我記不得一字一句,但信的內容大概是說『放學後四點到第二校舍的頂樓來』。」
「喔,是誰下的戰書!?」
「才不是什麼戰書啦!」加藤同學瞪我一眼,然後雙手交叉胸前,像是作夢般,失神地望著天花板。「才不是那樣,是足球社的倉橋學長約我出來的信。」
足球社的倉橋學長是在學弟妹之間擁有超高人氣的型男前鋒。
「可是,很可惜,那封信好像是假的。據說倉橋學長根本不知道有那封信,警方調查也發現筆跡不符。」
「所以說,有人假冒倉橋學長寫信叫加藤同學到頂樓囉。」
「看起來應該是如此。這麼說來,我有印象我回家的時候在鞋櫃中看到信紙,所以下午四點的時候人應該在頂樓,因為我很守時。可是之後的事就不清楚了。」
「喔,原來是這樣。加藤同學從頂樓墜落的時間好像是下午四點半。中間有三十分鍾的空白,問題就在於這段時間發生什麼事?」
仿佛回應我喃喃自語似的,小奈緒開口道:
「不是倉橋學長而是某個人躲在頂樓某處——例如,躲在水塔後麵——加藤同學出現後,他再從背後突襲,將加藤同學撞下頂樓。應該是這樣吧。」
「如果是這樣,那我墜樓的時間就會是剛過下午四點沒多久吧。可是,我墜樓的時間是四點半耶。」
「嗯,沒錯」我點頭。「也就是說,加藤同學和某個人在頂樓見麵講了三十分鍾的話。就是那個,呃,該怎麼說,男女之間的那種……」
「糾纏不清的事!?」
「對對!糾纏不清的事!」我伸出一根指頭,仿佛要將小奈緒的話串起來一樣。「然後他們談到後來,已經一團亂,再談不下去了,女生不斷鬧別扭,之後,對方那個男生終於受不了,天啊,我受不了你了!然後把加藤同學從頂樓推落。——是不是這樣啊,加藤同學?」
「你們,差不多該回去了吧。」加藤同學撇嘴,手指著出口。「我到底和誰糾纏不清啊,請不要隨便想象好嗎,讓人很不舒服。」
加藤同學心情會不好也是理所當然。我們對於她記憶曖昧的地方,似乎過分膨脹想象力了。為了獲得解開頂樓密室謎題的線索我才假裝來探病,現在看來時候也差不多了。「那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我以此開頭,放手問了一個危險的問題。
「加藤同學有沒有想到誰會恨到想殺死你,有沒有?」
「沒——」
她的表情立刻變得很僵硬,抱著花束的雙手微微顫動。看來狀況和預料的一樣危險。察覺情況不妙的我們互相使眼色給對方,一步步退到門口。
「想你個頭啦!」加藤同學的叫罵聲連同玫瑰花束一起飛過來。
我們迅速逃離加藤同學的病房,在白色走廊上的長椅坐下。我盯著被丟回來的玫瑰花束,發出後悔的歎息聲。
「結果,惹加藤同學生氣了。早知如此,我就買一束便宜的人造花……」
「你就是有這種想法才會惹她生氣。」小奈緒一副「懂嗎?」的樣子看著我。「對了,加藤同學雖然這麼生氣,其實恨她的人應該不少。我和加藤同學念同一所國中,那時候她人很壞。」
「真的嗎!」聽到這段意外的話,我吃了一驚。「是喔,加藤同學在國中的時候是大姐頭喔……」
外表看不出來啊,我一個人喃喃自語,旁邊的友人一屁股跌到地上。
「喂,你到底活在什麼時代啊!?壞女人=大姐頭,這是八〇年代的感覺吧。」
好像是。最近走在路上都沒被大姐頭勒索。
「我說的是,加藤同學是會霸淩別人的人。當時她在戲劇社紅極一時,因此對學妹非常嚴苛,聽說很多女生都被她弄哭過。其中甚至還有人因此退社,或不敢來上課。加藤同學上高中以後收斂很多,可是一定還有人對過去的事懷恨在心,特別是低年級的。」
「是喔,順便問一下,被欺負的人當中,也有男生嗎?」
「男生!?不知道,一般來說女生欺負的對象都是女生吧——你想說什麼?」
「和這次事件相關的人之中,低年級的就隻有土屋吧。如果他是凶手的話,密室問題就解決了。剛好可以套用上去,我是這麼想啦。」
「套用上去?這樣土屋不就被當成凶手了嗎,他一定很困擾——啊,這麼晚了。」
小奈緒的視線落在手表,慌張起身。
「不好意思,我接下來有事要先走,希望你不會介意。」
「喔,沒關係啊,我完全不介意——順便問一下,你要去哪裏?」
「和網球社的村上學長約會,拜了!」
「……」我呆呆地看著像逃跑般離去的小奈緒的背影,小聲地喃喃道:「可惡,高林奈緒子這家夥,我一定會好好介意給你看!」
但是,在醫院的走廊上詛咒朋友也無濟於事。回去睡午覺吧,我從長椅起身,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呼喚我的名字。
「咦,這不是霧之峰同學嗎?你是來探病的吧,老師的病房在這邊喔。」
我一看,白色走廊的另一頭,穿著長褲套裝的烏山千歲刑警輕輕對我揮揮手。我心頭一驚,馬上理解狀況。她說的老師,一定是指野田榮子老師。她也在這間醫院。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將被加藤同學丟回來的玫瑰花束捧在胸前,滿麵笑容地跑向千歲小姐身邊。
「是啊,我是來看榮子老師的,你看,我還帶一束玫瑰花來——」
「是是,我看得出來——可是,這束玫瑰好像有點凋零耶?」
「……」那是因為被用過了,沒辦法。就算凋零了,玫瑰還是玫瑰。「你不覺得很漂亮嗎!?別說這個了,榮子老師的病情怎麼樣?」
千歲小姐遺憾地搖搖頭,把我帶到一間病房。在單人房的床上,頭上包著繃帶的榮子老師閉目安靜地躺在床上。她的睡臉看來仿佛已死去,千歲小姐看著她,小聲說道:
「她還沒恢複意識。大概是頭部受到強烈撞擊。不過還好沒有性命危險。好像有幾處骨折,但都不嚴重。我想隻要她恢複意識,就能很快地恢複元氣。」
「是喔,希望她早點恢複意識。」我獨自喃喃的同時,在房間裏東張西望。「老師的家人都沒來耶。」
「嗯,野田小姐沒有家屬。幾年前,她的雙親因為交通意外死亡。她好像還有個妹妹,不過聽說那個妹妹也在今年春天自殺了——」
「自殺!?該不會是跳樓自殺之類的。」
「這個嘛——」千歲小姐話說一半,忽然覺得話說太多,立刻閉口。「這是被害者的隱私,我隻能說到這裏。」
被這麼一說,我就放棄繼續追問榮子老師的私生活。換句話說,榮子老師現在是孤苦無依。順帶一提,病房是學校替她準備的,算是給無端受累的教育實習生一種補償。
我將玫瑰花插入空花瓶中,擺在窗邊。病房看起來比較有朝氣了。接著,我站在窗邊,向千歲小姐吐露昨天我沒說出口的小疑問。
「墜樓事件發生之前,榮子老師有叫了一聲。她『啊』地小叫了一聲。我一直在想,那到底意味著什麼。」
「小叫一聲!?該不會是她發現加藤同學要從頂樓掉下來,才『啊』地叫出聲?」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可是仔細想想,時機點不對。榮子老師『啊』地叫出聲後,還往前走了兩三步,這才被壓倒。」
「野田小姐叫出聲後,到加藤同學墜落之間,有一小段時間是吧。可是,如果那個叫聲不是因為她發現有人墜落,那是為了什麼而叫?」
「不知道——該不會是老師在現場看到什麼了吧。既然『啊』地叫出聲,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