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入十一月，天氣就突然冷了下來。室內溫暖如春，多半是因為早早地使用了地龍和炭盆。
我察覺到天冷，是因為劉景淮每次進來，身上的寒氣都久久不散。
它混合著檀香的草原寒露氣息，像流水般靜靜地逼近，充斥著鼻端，無盡無休。
然後，一雙清涼的手會撫上我的臉頰，替我撥開根本不會亂的發。
他還會拉我的手，輕輕地嗅著，吻著。
然後他會幫我揉一揉癱倒在床的四肢。
這些溫柔的舉動中，他有時會突然開口，絮絮叨叨地說一些事情，關於朝廷的，關於草原的，但都不涉及我們的過去，更不提吳繁、那場戰事等敏感話題，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很難想象，如此清貴冷傲的人也會有如此溫柔體貼的一麵。
然而，我已經看透了他，所以我無法忍受，恨不能馬上起身離開。
有時，我甚至覺得我已經恢複了力氣，幾乎可以掙脫病痛的束縛了，但隻要想到再次醒來就會回到宮中，就會壓製住胸膛裏那團不斷升騰的氣力。
他走了之後，房間裏仍然留存著他的氣息，揮之不去。
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一絲冷風也透不進去。
我隻能在心中對菱花喊著：“開窗散散！開窗散散！”
可惜的是，我隻能在心裏喊叫，口不能言。
一時間，我急得眼淚又從眼角淌下來。
菱花會立刻過來擦拭我的眼淚，她會在我身邊俯下身來，緊張地小聲
說：“閱微，閱微，你可是傷口疼？還是即將醒來？你能聽到我們說話，對不對？你不要再傷心了。趙興的靈柩已經運回你的老家去了。吳將軍也已經啟程去了南詔，他的官職俸祿都會照舊。淩老爺也寄來信件，說他們在家中為你供了香油祈福……一切都會好起來。你現在在病中，你不要再胡思亂想，先養好病。閱微，你聽到了嗎……”
北疆的風雪天即將來臨，而朝廷離不開他這位皇帝，因此大軍不得不暫時班師回朝。
此刻，我聽見劉景淮在交代侍候我的宮人們出行事宜，我的所有物品都被仔細地打包起來，包括那些我平日裏最珍愛的物件。
菱花被任命為新的掌事宮女，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經過菱花的同意才能進行。
連續幾天的準備，讓我感到心情愈發沉重。
我默默地想著，待我醒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宮裏了。
那裏的一切都讓我感到陌生和恐懼，比現在困在自己的身體裏還要可怕。
在臨行前的那個晚上，我突然感到身體裏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菱花看到我不對勁，一摸我的額頭，也嚇了一跳。
她立刻派人去請老胡過來。
劉景淮比老胡來得還要快，他的手心清寒，輕輕地撫在我的額上。
在朦朧中，我聽到他沉聲吩咐：
“快傳李太醫！傳胡德豐神醫一手——”
他的手在微微發顫，但那涼意卻讓我感到
很舒服。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野狐嶺的軍營裏。
他剛剛從土默特部脫險回來，從寒冷的深夜走向我。
那時候，他身上帶著草原寒露的氣息，那清寒的涼意就像一陣風，貼在我的脖頸邊，在我耳邊鄭重地喚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