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歸以及遺忘(1 / 2)

有些事情可以從任何一個片段開始講述,可以是一切的開頭,也可以是結尾,再者——也可以是現在。

阿蘭若深知某些事情應該保密下去,畢竟無知,也是種良藥。

謊言,它是個好東西。你隻需要用坦然自若的語氣,配合看似隨意的四肢擺動,讓語言遮蓋內心的躁動和心虛,如同在宣誓一樣對麵前的人說:“你隻是做了一個夢。”

“夢?那麼...請問我們...是在哪兒見過嗎?”

“是,是的,算是吧。”

“那麼....我叫什麼名字?”

“啊...你啊...你,你叫——梵乙。至於我嘛,你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全名:阿蘭若。”

如果不是因為陰差陽錯的外界因素,他真的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要在昔日與自己相處很久的友人麵前重新介紹自己。那種感覺跟阿蘭若平日裏穿在身的淡黃色褲子無人做評價,但在突然的一天裏他穿著寬鬆甚至有些邋遢的灰色大袍子和紋著紅花綠葉的鬥篷,在雲野神廟裏趴在桌子上查看來信時被人無時無刻的注意著一樣令他格外的不舒服。

當然,他肯定不會費盡心思把自己打扮的像是一朵快要枯萎的假花一樣在雲野的神廟裏招搖過市。

窗外透進來的光暈脆弱的溫度被屋內接近死寂的沉默撕扯成節日裝飾用的彩帶,又像是搓成一長串彩色麻繩纏繞在他的頸部。他感覺糟透了,身邊看似溫馨的一切對現在的他來說一點親切的感覺都沒有。

“所以,我們現在在哪兒?”

“晨島。”

阿蘭若坐在床對麵的椅子上,他知道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副苦瓜臉又像是在笑,如同喝了沐離親手做的四味湯一樣。他很想打破對自己不利的處境,他會悶死在無形的沉默裏,陷進屋中家具組成的汪洋大海。

“所以,還是去外麵看看吧,總坐在這裏怪無聊的。”

話是假的,但本意是好的。阿蘭若發現自己如今謊話連篇,他竟成了上台演講不需要演講稿就能滔滔不絕並鎮定自若的接受聽眾質疑目光的說戲人。窗外的日光斜打在臉上,而他卻感覺四肢透著冷意。

暮林是他的朋友,家人,他們是黎明來臨時不同角度的天空。

阿蘭若曾開玩笑說:“有時候你不像是和我在一個地方一同等待黎明,而是黎明在你那邊挽起衣袖順著雲間溜走之後的遲暮中,你突然跑到我所在的地方笑著跟我說黎明已經提著裙擺打算來光顧蘭若的世界了。”

他知道說謊是不對的,他不應該去隱瞞。但這也是一種解脫的方法,暮林不應為過去而痛苦,自己也不會因為名字的修改就代表永遠失去了朋友。

暮林是梵乙過去的殘骸。

阿蘭若能瞥見昔日舊友被衣物包裹的手臂上的疤痕,哪怕再多的彌補和挽救無濟於事。過去像個喜歡藏匿細節並因而樂此不疲的孩子,誰也不知道它會用怎樣的形式去給人們身上留下曾經的印記。

“我一直生活在這裏嗎?”

梵乙歪頭打量床旁邊的木質窗戶,但隻能看到遠處起起伏伏的山丘和天空中稀稀落落的飛鳥倉惶的飛到另一邊的石壁。他的臉平靜的就像窗外的景色,沒有大風大浪也沒有驚異之情。

阿蘭若盯著他的臉,仿佛是在荒漠裏遊蕩數日尋找出路的旅人,在期待中像找到綠茵一樣捕捉到對方臉上隱匿的笑意。

或許,就在下一刻,暮林會突然咧開嘴角然後哈哈哈的開始拍著床板,笑聲會在屋中掀起巨浪。他可能還會笑自己還像個愛看童話書的幼稚鬼,居然相信這樣稀奇古怪的想法和猜測。

但是沒有,阿蘭若的幻想在家具的海洋中啪的碎掉了,就連盛載那些期待的容器也在空氣中蒸發殆盡,它們傾灑在屋內無形的水中,卻沒有得到絲毫的回應。

“你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盯著我看?”

那隻是多餘的白日做夢。阿蘭若有些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便裝作隨意甚至無聊的姿態將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整個身體靠著椅背。“沒,沒有,我隻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是的,暮林已經死了。在他親口告訴對方一個新的名字之際,在他發覺對方因為心火缺失而損毀將近大部分記憶的時候,在他打算把那些曾讓暮林痛苦的記憶隱瞞下來閉口不談的那一刻,對於他而言,自己麵前的人隻是個過著和其他旅人無差別的生活,一個普通的存在。

隻要自己深信不疑這個事實,那它就是真的。

希望存在的前提是沒有看到完整的結果後衍生出的幻想,但在相對更荒謬乃至即便沒有看到最後的事實也依然能聯想到最後結果的情況麵前,希望隻是一個礙眼的裝飾詞,不痛不癢,在說辭裏不起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