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退學創業
宋青慈上北京讀大學的那幾年,除了第一年帶著娘和大伯給的學費,其它時候基本上半工半讀。她從來不開口問家裏任何人要錢。
大三時,宋青慈遇上了學長秦峰回醫科大學推銷各種醫用藥材藥劑。無意中知道,這個下巴尖瘦、精神永遠打了雞血一樣的湖北男人居然也是醫科大學出去的碩博連讀生。
忙著掙錢付學費、養活自己的宋青慈,在秦峰三寸不爛口舌的連連攻擊說服下,慢慢也跑推銷藥材藥劑的活兒。秦峰有一點沒說錯,等讀完八年醫科大學再去某個醫院小醫生幾年,她宋青慈不知何年馬月才能在北京安上自己的家。
兩年後,醫學本科畢業時,宋青慈早已跟著秦峰在北京藥劑藥材市場混得如魚得水。雖然隻沾了秦峰獲利上的一小點,卻也足夠宋青慈付完碩博連讀學費還有結餘。
秦峰倒也規矩,隻是又動腦筋想成立醫用器械業務公司,便極力遊說跟跑了兩年小業務的宋青慈入夥。他看重宋青慈很能吃苦,又實誠,最重要的是,這小姑娘模樣也俊俏。隻有秦峰自己知道,每次帶上宋青慈出去跑業務,都特別順利。她那沉靜乖巧的模樣,還沒張口就像成功了一小半。
這期間,宋誠受婁玉琴所托,去北京看望過青慈一次。
宋青慈參考了一下堂哥宋誠建議,權衡再三,終於沒敵住秦峰的軟硬兼施,辦理了退學,專心打理醫用器械公司。
宋誠當時給的建議是,他原本就不讚成女孩子上那麼長時間的碩博連讀,既然已有醫學本科的保障,就算經商失敗了,回小地方當個小醫生總來得及。
青慈和秦峰的公司如魚得水,越做越大。
沒兩年,意氣煥發的秦峰順其自然向宋青慈求了婚。也是在公司又一次壯大的關鍵期,宋青慈25歲時婚禮,都隻匆匆在北京簡單儀式了一下。
夫妻倆很快在北京買了小房,二人忙得根本無暇要孩子,雙雙專心投入公司的各種籌建。
直到宋青慈30歲那年,意外懷了孕。
宋青慈從婦產科確診出來時,看見許多腆著肚子、步履蹣跚的不同孕婦,雖然多少有點邋遢,卻都有下意識護著肚子的動作。
宋青慈知道自己一身上下得體的套裝,精致的妝容,一個人從從容容跑上跑下的模樣,一點不像個孕婦。要不是接連幾天嘔吐得實在厲害,宋青慈連醫院也不會來。
“怎麼一不小心,這肚子裏就有個三月大的小生命了呢?”
宋青慈自己也不知道,她與其他孕婦一樣撫摸著自己肚皮時,臉上有同樣的溫柔。她隻是在陽光下抬起頭,望向北京高樓挺立幾乎看不見的天空時,突然間起了要把孩子生下來的念頭。
秦峰得知宋青慈要生下孩子的想法時,有刹那間的驚愕。望著宋青慈果斷的神情,秦峰沉吟後回答:“生就生吧,我們也老大不小了。”
宋青慈忍著強烈的妊娠反應,繼續忙著公司各種事務。秦峰有意無意地,讓人慢慢分擔出她手裏負責的項目。
青慈隻當秦峰體諒她懷了孕,也樂意放下些工作。這些年,秦峰雖談不上溫柔體貼,卻也不用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成功男人多半朝秦暮楚、沾花惹草。兩人大多時候相敬如賓,不,更像是合作夥伴。
意外要提前剖腹產,是那次宋青慈負責的一筆業務不小心出了點差錯,與秦峰第一次動了氣:“我宋青慈,就是你秦峰的一台掙錢機器?”
宋青慈做月子時,秦峰從業務部提拔了個女人上來做助理,基本上接替了宋青慈手頭上大部分事務。
青慈一心撲在女兒這新生命到來的喜悅裏,恨不得給孩子天底下最好最完整的照顧與關愛,反正公司經過夫妻倆這些年打拚,也走上了正軌,就隨秦峰折騰吧。
這新助理,原就是極有能耐的業務員。新官上任三把火,個性熱情又能說會道,很快,便與秦峰一拍即合——準備抓住市場泡沫經濟的間隙,再成立個投資公司。
待宋青慈知道這件事時,已投入不少資金到子公司,很難短時間裏抽出。
宋青慈向來不主張投機倒把,隻認為事業是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做出來的,一時的狂利更容易是陷阱。
嚐到甜頭的秦峰卻已不肯聽宋青慈的勸。二人時不時為投資公司的事爭吵或冷戰,秦峰開始留連風月場所,常常應酬到夜不歸宿。
到最後,宋青慈無奈,隻得提出要求:“隨你秦峰怎麼折騰,公司裏我宋青慈那百分之三十的原始股份,必須雷打不動——那是我宋青慈打的天下!將來要留給我的家人和自己養老的!”
秦峰好幾次又想挪用宋青慈手頭那股份周轉,宋青慈堅決不肯。把個秦峰急得火冒三丈,直說:“生了孩子的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宋青慈看著女兒牙牙學語,一點一點長大,有時會迷糊自己之前不顧一切奔跑,總忙掙不完的錢時,哪來那麼大毅力?又好像有點明白父親和二伯為何都寧肯在沙溪守著她與娘——幸福,是什麼?是在一起時,好好相待,用心相愛。
宋青慈沒再回公司上班,全身心照顧著女兒,也忙著一家家對比,為小溪尋找最好的幼兒園。除了按時往老家寄錢,青慈什麼都不會告訴婁玉琴,她不想娘和二伯為自己擔心任何。
三年前,宋青慈與秦峰二人心平氣和地,正式分居。一個開始疑惑內心真正需求,一個依舊以掙錢為一生快樂,他們都認為,彼此無怨無悔搭伴過一段路而已。雙方在律師那起草了財產分割初案,實際上,隻差一紙離婚書了。整件事,隻有宋誠一清二楚。
起草財產分割案時,宋誠對協議上青慈隻要自己最初在主體公司裏百分之三十原始股份的折算,惋惜不已。要知道,秦峰公司如今的產業,早已今非昔比。
宋青慈回答:“那與我無關,我隻要我自己努力來的東西。”
夜幕,在早春黃昏的涼意裏,慢慢到來。
宋青慈抱著已有疲憊的小溪,坐在織布機前練習怎麼打疙瘩接線。小家夥鬧騰了一天,早該睡一會的,卻還在好奇新東西。
宋建民在廚房裏準備著晚飯。婁玉琴給宋建民打完下手,進屋翻箱倒櫃,樂顛顛地搬出紅通通的新被褥:“慈兒啊,娘從前給你準備過不少嫁妝……這些年,你們都在北京,也沒機會給用過……後來,小溪出生,又都換更新的啦!”
婁玉琴準備鋪床:“娘常拿出去曬過,你們一回來就可以睡的!瞧,你來聞聞——都是太陽味兒!”
“娘,今晚別忙乎——”宋青慈眼角又湧上霧氣:“一會,我們要回酒店的,行李什麼的,一件都沒拿回來……”
婁玉琴抱著被子站在床邊,一下子呆住了。她知道,青慈雖然嘴上沒說,心裏一直芥蒂她與宋建民搭夥了。好一會兒,婁玉琴轉身偷偷抹了抹眼睛,繼續鋪著床:“沒關係的,娘先弄著。你啥時想回來睡,就回來…..”
宋青慈當作什麼也沒看見,隻回頭和小溪結著麻線疙瘩。門外一陣急刹車聲,一個高大的身影風塵仆仆跨進廳堂:
“怎麼樣,青慈,我說了一準能趕上晚飯吧!”
(五)巧遇
宋誠樂嗬嗬朝屋裏喊著聲:“叔!嬸!我又回來蹭飯嘍!”
宋建民在灶台邊揮舞著鍋鏟,邊回頭:“剛要開飯——”
婁玉琴眉開眼笑端著碗筷上飯桌:“你這孩子,還真是掐著飯點啊?”小溪抬起頭脆生生問:“舅舅,什麼是飯點啊?”一家子老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又是一桌綠色、健康的飯菜。宋青慈端起碗筷,心裏歎息:有多少年了,自己沒今天這樣慢慢品嚐溫暖?人生前半場,確實是“父母在哪,家就在哪”!這許多年來,不是匆匆填飽肚子,就是虛與委蛇應酬,有小溪後也是為孩子準備食物……
“青慈,回老家來吧!上饒現在完全是宜家宜業的城市,沙溪也在打造信州區現代秀美鄉鎮,翻天覆地的變化,比北京那霧霾之地,我們沙溪可是幸福的天堂!”文質彬彬的宋誠,吃飯倒狼吞虎咽,大口扒著飯菜,時不時和宋青慈語重心長:“這次回來,四處好好瞧一瞧。”
“媽媽不認識路!舅舅——”小家夥及時插話:“我們今天,好幾次差點迷路了!”
宋青慈嚼著一口飯,一臉糗。宋誠得意地哈哈大笑:“建設秀美鄉村,沙溪打造村村通、路路通,許多道路改建了,與你媽小時候在家的當然不一樣。舅舅就是怕你媽媽又不認識夜路回酒店啊,才特意把你們放在酒店的東西都帶回來了,房間我也給退了。小溪和媽媽可以在外婆這好好住段時間!”
婁玉琴一聽,樂得滿臉開了花,推開碗筷就要去宋誠車裏取東西:“誠兒就是乖!”
小溪鼓著手掌喊:“哦哦!晚上睡新娘子的被子嘍!”宋青慈一副多管閑事的表情瞪了瞪宋誠,站起身來攔住婁玉琴:“娘,吃完飯再說!”
“娘開心啊!你們先吃,多吃點!那——娘先給你添個枕頭去,你小時候就喜歡高枕頭!”婁玉琴想了想又嘀咕:“再去買兩個新牙刷,其它東西家裏都有……”
宋青慈無奈,剛想說些什麼。宋建民笑看著婁玉琴走進走出的身影:“青慈,讓你娘忙去吧!她很久沒今天這樣開心了……”宋青慈鼻子一酸,趕緊假裝劃飯的樣子。
“我開了自己的車子回來你們用,一會我把租的車子開回去還;明後天我要忙一個很重要的會,不能陪你們;回頭我給個朋友的號碼你,遇上什麼需要幫忙的事兒盡管找他;你先帶小溪附近走走,回頭我空了,再領你們到更遠一點的四周去……”
宋誠一句一條交待。宋青慈諾諾應著:這家夥從小與自己一樣,向來喜歡自作主張。
夜裏,宋青慈在充滿陽光氣息的大紅被子裏很久沒睡著。窩在她身邊的女兒,在台燈柔和的光線裏喃喃著“小鴨子,小鴨子,別跑!”的夢話,嘴角含笑,天使一樣。窗外漆黑,一點點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偶爾有小蟲子長短鳴叫。
婁玉琴在隔壁窸窸窣窣起身,宋建民輕輕問:“咋了?”
“我去看看慈兒娘倆會打被子不——”
“嗯。”
宋青慈趕緊關了台燈,假裝呼吸均勻地,沉睡著。
第二日,還真是個出遊的好天氣。
一大早,宋青慈看看手機裏宋誠給的那個朋友小鄭的號碼,終究沒打:畢竟是外人,又老老少少的,沒自己一家人在一起自在。
小溪一條白色小洋裙,紅禮帽下被婁玉琴紮了兩個不長不短的麻花辮,踩著紅皮鞋在院子裏蹦蹦跳跳。宋青慈駝色羊呢長裙,頭發低挽,宛若民國時代的名門閨秀。婁玉琴穿著青慈硬要她穿上的酒紅唐裝,嫌豔了,一身不自在。宋建民同款黑唐裝,正扣著一排盤扣憨笑:“好看的,很好看!青慈選的,啥時不好看過?”
青慈要拉上二伯和娘一起出門。宋建民說讓婁玉琴去就好,他在家準備吃喝。婁玉琴卻讓青慈母女去就好,她怕暈車。青慈堅持:“反正我也不認識路,要去一起去,回來再一起弄吃的。娘,我慢慢開,我們就走個最近的……”
最後,二伯建議去青岩,聽說那有個現代農業示範園。
春光正好,微風正好,老少四個不一會就尋到了信州區現代農業示範園,在青岩村路邊,很醒目。
進得園子,遊客還真不少。沿路的奇花異草一下就讓小溪興奮不已,拉著宋建民撒腿就往各個角落深處跑。宋青慈挽著婁玉琴踱步,空氣中彌漫著芬芳的淡香,四周不寧不鬧,一切都恰到好處舒坦。
拐了好幾處石子路彎,前方一座龐大發亮的建築物,宋青慈覺得很像北京的水立方,正眯眼想細瞧,身後傳來一陣熱鬧:一個黑框眼鏡男人正向一群男女解說著什麼,經過宋青慈身旁。
“真巧!你家小公主呢?”正是之前在東風新幹線遇見的板寸短發男人。他點頭打著招呼,溫和地笑問了句,又匆匆隨隊伍往前去。走了幾步,又回頭朝宋青慈揮了揮手。
婁玉琴問:“誰啊?”宋青慈淡淡:“不認識呢。”
等宋青慈和婁玉琴走到外牆都是正六邊形白框的玻璃房近處時,才知道是信州智能農業展示館。青慈在門口不急地候著小溪和二伯。
“那一老一少,都不知跑哪旮旯頭去了。”婁玉琴有點擔心。
“小溪那家夥,一定也會老遠被這白房子吸引過來的,她那麼愛好奇!”有二伯跟著小溪,宋青慈不慌不忙。
沒一會兒,小溪歡快飛奔來,得意喊著:“媽媽——媽媽——那邊有很漂亮很漂亮的草屋子!你們一定還沒看著!”眨眼又驚歎:“哇!這個白房子是透明的啊!”
火急火燎就要往農業展示園裏鑽,一頭撞進正撩開厚塑料簾子要出門的一個男人身上。可不正是那板寸男?他一把抱起小溪:“小朋友,有沒有撞著哪?呦!小公主啊,我們可真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