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四十五年冬,慶帝多年征戰的身體逐漸落敗,在沙場上馳騁了半生的男人,又怎麼會察覺不到看似平靜的朝堂底下湧動的暗流。
“沈卿,朕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少則數月,多則幾年,你少年拜相,多智近妖,太子雖已及冠,但接下來的路仍需你多多輔佐。等朕走後,你便是太子手中最堅硬的盾,除此之外,朕手中還有一把鋒利的矛,相信你們會很快見麵,屆時,這江山盛世,還需你們多多關照。”燭火下,一黑一白兩道人影相對而坐,身穿黑色蟒袍的慶帝落下手中一子,對著麵前的白衣卿相說道,語氣裏帶上了少見的屬於帝王的謙卑。
“陛下莫要多想,您的身子,若是好生休養,定會安然無恙。輔佐太子殿下本就是臣下應盡的責任。食君厚祿,與君分憂。”沈瀾舟將手中執起的白子落下後,朝慶帝拱手示意,身上帶著一股子運籌帷幄的氣質,當得一句:君子皎皎如月,淡雅如風。
慶帝突的輕笑了兩聲:“瀾舟,你這年少老成的樣子可真是像極了你師父,每次朕和你下棋,總有一種看到你老師的感覺。但是你又遠遠超過了他,他在弱冠之年,尚未有你這股萬事萬物不放於心上的淡雅。”
“你隻是極好的,精通於治國策論,隻是朕看著你,卻總有種遺憾,你這樣的人,若是沒有從小便被他撿回去培養成如今這般模樣,該是馳騁天地的鷹,而不該被囿於這一隅朝堂。朕小時便向往快意恩仇的江湖,但朕身上的擔子太重了,朕沒有資格放下。便被這朝野困住了,這一困,便困了朕一輩子。朕每每看到你們這些年輕子弟,便想著定不要讓你們如朕一般,一生得不到解脫。”
“晏辭有治國的天賦,也有安定天下的願望,朕便從小培養他,將他立為太子。沈卿,朕隻留你三年,待朕走後,你這三年內便全心全意輔佐太子,若是三年後想要離開,便帶著朕的手諭交給太子,他自會明白,若是想要留下,那大慶國便是你施展才華的地方。三年時間,相信有你們的輔佐,足夠太子把持朝政了。”
沈瀾舟一向淡漠的眸子裏第一次出現了鬆動,慶帝不愧是揣摩人心的好手,哪一個少年又沒有一顆熱血江湖的心呢?可是沈瀾舟不能,這是慶帝給他的恩賜,但他身上同樣肩負著前丞相的深切厚望。
前丞相將自己的滿腹學識都悉數傳授給沈瀾舟,他也曾笑容溫潤的告訴尚且還是孩童的小瀾舟:“瀾舟,你是天才,世間難尋,卻偏偏叫我遇上了,這是上天給大慶國的機遇。假以時日,你必定會超過老師,幫助大慶國更上一個台階。瀾舟,記著,你身上,肩負的是天下蒼生。”
據溫祈年說,他是在一個飄雪的冬天自己敲響的丞相府的大門,也從那時起,沈瀾舟便成了溫祈年唯一的繼承人,丞相的養子。對沈瀾舟來說,溫祈年是老師,更是父親,父親有令,不敢不從。
從皇宮離開後,沈瀾舟靜靜站在丞相府窗前,眼中少見的出現了一絲迷茫。慶帝說,那個被當作矛的,是一位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相比於他,少年身上帶著的是鮮衣怒馬,是明豔張揚,在他身上總能讓慶帝想起自己年輕時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