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平靜的,沒有邊界的水。她懸浮其中,意識昏昏沉沉。她就像一具屍體,不聲不響,無聲無息,直至夢醒。

辛言從這天起,開始做跟水、或者說跟洪水有關的夢。

第二天的夢,她仍然還在那片死寂沉沉的水裏。這晚她的意識較前一天的清晰,她看向四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昏暗。她再抬頭看向上方,模模糊糊地感覺上方或許是水麵。

但她沒有任何行動。無論是夢裏還是醒著的時候,她好像都隻是遠遠地看著出口的方向,任由自己深陷黑暗,永無出頭之日。

第三天的夢如期而至。她依然懸浮在一片深不見底的水中,但這次的水波濤洶湧,夾雜著各種黑漆漆的看不清是什麼的東西穿過她的身體,向她身後滾去。

這個夢,更加奇怪。

它的奇怪之處不在於夢的內容,而在於它清晰得不像是一個夢。如果說尋常的夢是朦朧的,是360p,那她現在的感受就是8K,是在看一部360度環屏的vr電影。

辛言伸出手臂看自己的手,發現自己是個散發著微光的半透明狀態。

現在已是秋天,她睡前穿著長袖睡衣,但現在她的手臂卻是光溜溜的。她下意識低頭一看,她的身體像是兒童向的三維動畫片,考慮到過審所以是個沒什麼性別特征的模型,還散發著微弱的光。

辛言不太在意,她繼續如同一條死魚懸浮在這混濁的黑水裏,等待著夢境的結束。

然而,今天的夢比前兩天的夢更加漫長。時間的流速似乎與現實相同,一分鍾,十分鍾,一個小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但周圍的環境卻沒有任何變化。

她的意識如此清醒,以至於她開始思考——我會永遠被困在這個地方嗎?如果我醒不來?

雖然醒來對於她來說,也不意味著那個出口。

辛言至今為止的人生,就像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黑白電影,跟現代社會完全脫節。

她出生於一個非常貧窮落後的山村。山裏落後閉塞,每戶人家都卯足了勁生男孩,越生越多,越生越窮。在那裏,女嬰是個尷尬的存在。有的人家留下來幹活,有的人家送給外地人,有的人家就直接丟山林裏。當地有著頭胎的孩子最孝順的迷信,而她的爺爺又是神棍中的神棍,於是她就這樣苟活了下來。

那個家,是一個罪惡的黑洞。小時候的某一天,辛言背著一筐豬草站在門外往裏看,屋子裏黑黝黝的,神神叨叨的爺爺坐在桌邊算卦,被拴在床腳神誌不清的奶奶跪在地上編用來捆自己的草繩。小小的辛言感覺到有一股莫名的吸力把她往裏麵拉,而等待她的將會是粉身碎骨。

那一刻她的腦袋裏猛然出現了一個想法——她要逃跑。

辛言撐著這一口氣,奔跑了十多年,終於來到了這個大城市讀書。而支撐她的氣卻好似漸漸散了,她如同一個漏光了氣的氣球,耷拉在了地上。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抑鬱了,或者說像奶奶一樣,有了精神問題。

辛言再次抬頭往上看,這次頭頂沒有光,黑黝黝的看不到頂。就如同她的人生。

她或許應該找一個出口。但她死寂的心仿佛一爐燒盡了的碳,不僅燃不起一絲前進的欲望,還沉重無比地墜在她的身體裏。可現在的辛言浮在混濁的黑暗中,她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如此輕盈,跟現實中沉重的軀殼相比仿佛真的能夠逃脫這世間的所有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