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喬林(終局之外的終局)(1 / 2)

永安三十七年。

月懸高空,萬籟俱寂,長街兩側琉璃般耀目的燈火灑在一位白發老嫗的身上。她低著頭專心地走路,仿佛這一切絢爛都與她無關。

“雲姑姑。”

身後傳來遲疑的聲音,雲裳回過頭,待看清來人的相貌後慢慢躬身致禮,“老奴見過太子殿下。”

“雲姑姑快快請起,在姑姑麵前,屹兒始終是晚輩。”

蕭屹慌忙挽住雲裳,他一揮手,身後的內侍長便擺好坐席,退到了遠處。蕭屹親自攙扶雲裳坐下,方小心地笑道:“雲姑姑年事已高,今夜還要去父皇那裏守夜嗎?”

宮裏人都知道,雲裳年少時就在永安帝身邊服侍,深得他的信任。同行的夥伴一個接一個離開,永安二十年,聖上特賜鳩杖,許雲裳在宮中養老。

雲裳腿腳不便,平時幾乎閉門不出,除了每年的六月二十一日。

這一天是永安帝的生辰。

也是永安帝的發妻聖儀皇後的祭日。

永安帝登基之初下旨修建昭陵,並當眾宣布永安一朝永不立後,待自己龍馭賓天,即與聖儀皇後合葬。

自此每逢萬壽節,永安帝無論朝政如何繁忙,都必會攜桑貴妃前去昭陵祭祀,至晚間便把自己獨自關在殿中,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而能在殿外守夜的,闔宮上下唯有雲裳一人。

在永安帝數十年的堅持裏,在桑貴妃自始至終的沉默裏,蕭屹很早就知道,那位宮裏無人敢提起的聖儀皇後才是永安帝的畢生摯愛。

他的父皇和母妃,一直都很想念她。

“是啊,這麼多年,陛下習慣了,老奴也習慣了。”雲裳見蕭屹欲言又止,也大約猜到了他的來意,“太子殿下監國辛苦,應當早些安歇,明日還得早起呢。”

蕭屹垂目默了一默,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道:“屹兒今日沒有同父皇祭陵,何談辛苦?若論辛苦,屹兒自然比不上能為父皇分憂的東陽王。”

東陽王啊……

那是永安帝的養子,自小養在桑貴妃膝下,與蕭屹原是最親密不過的兄弟,甚至蕭屹都娶妻生子了還會喚他一聲“阿郎兄”。

可細細算起,雲裳已經許久沒有從蕭屹口中聽過這個稱呼了。

她向前挪了挪身體,和年輕時一樣攜起蕭屹的手,“怎麼,陛下隻帶東陽王出宮祭奠娘娘,殿下害怕了?”

“姑姑洞明世事,屹兒不敢隱瞞。”蕭屹強笑兩聲,“屹兒以前都是同父皇一起的,可近來朝中總有‘日出東方,歲在正陽’的流言,屹兒……於心不安。”

雲裳點點頭,安靜地聽著。

“我知道這些話大逆不道,所以也不敢說與父皇和母妃聽。但……我還是請求姑姑告訴我,王兄……真的是天武朝嘉慧太子的遺腹子嗎?”

雲裳自然也聽過這些閑話,永安帝年邁,朝堂民間難免人心浮動。哪怕東陽王辦事勤勉,時時恪守君臣禮節,蕭屹也還是會害怕。

更何況,有關東陽王身份的流言並不是流言。

嘉慧太子本是武帝最中意的嫡子,若非一朝戰死沙場,東陽王也不會流落在外,最終隻得以養子身份重回宮廷。

這本是宮中絕密,永安帝從未動過易儲之心,可看著眼前已過而立之年,向來沉穩剛毅的太子變得患得患失,雲裳不禁笑了。她慈愛地撫過蕭屹的鬢發,從懷中摸出火折子,點燃了自己的手帕。

“殿下,絹帛為烈火侵蝕,殿下愛惜萬物,胸懷天下,該做的是立即滅掉火把,而不是等到絹帛化為灰燼後徒增煩惱,追悔莫及。”

蕭屹定定地看著空中翻卷的煙灰,嘴唇張了又合。

冰釋或是毀滅,本在他一念之間。

“貴妃娘娘這麼多年來掌管後宮,殿下是陛下唯一親生的皇子,更是我大俞當之無愧的儲君。”雲裳緩了口氣,鄭重地叮囑道,“這一點,還請殿下萬萬記住。”

蕭屹尚在品味雲裳的話,遠處的內侍長躡手躡腳地走上前,“殿下,東陽王正在宮外等候,說有拿不準的要務與您商量。”

恍若閃電劈開夜空,蕭屹仿佛在一瞬間想通了很多事情。

小時候,東陽王總是把好吃的好玩的讓給他。他教他識字,授他禮儀,甚至在他初涉朝政時默默幫助他,隻會在他做錯事時替他受罰,從來沒有搶過一次功勞。

東陽王,一直都是那個事事以他為先的阿郎兄啊。

蕭屹站起身,朝雲裳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多謝姑姑教誨,屹兒告退。夜深露重,還請姑姑慢行。”

“太子殿下走好。”

雲裳望著蕭屹逐漸輕快的腳步,許久才回身朝喬林殿走去。

喬林殿是永安帝為聖儀皇後修建的禁苑,無人可以進入,即便是她,也隻能在殿外值守。

雲裳至今都還記得,晏興二年六月二十一日那天發生了什麼。

前一年,為一舉鏟除紅鷹亂黨,還是燕王妃的聖儀皇後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冒死取出破解紅鷹名冊的卷軸,而後便沉屙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