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道

“這是遁世隱居者的常情,說不上什麼痛苦。趕快見見麵,法皇好早些回去。”女院[安德天皇生母,平清盛的女兒平德子]說完,走進庵室裏去了。“念佛一遍倚窗前,守候晨光遍照;念佛十遍啟柴扉,企盼聖眾來迎。禦駕光臨此地,實出意料之外。”女院哭訴著參見法皇。

法皇看了她這般模樣,說道:“非想天[佛教的所謂三界中最高的天]可保持八萬劫的長壽,但仍有必定滅亡的憂愁;欲界天難免仍有五衰[天界上的天人也難以避免的臨終時的五種衰相]的悲傷。善見城中的勝妙之樂,中間禪的高閣,以及酣夢中的果報,幻影中的樂趣,有如車輪滾滾,流轉無盡。天人五衰的悲傷,人世更是難免了。”說到這裏又問道:“有誰來看望你嗎?是不是觸景生情,整天回憶往事?”“哪有人來看我。隻有隆房、信隆的兩位夫人偶爾傳個信來。從前,萬沒想到會受她們的照顧。”說著流下淚來。隨侍的女人也跟著淚灑衣袖。女院忍不住眼淚說道:“我處境如此,一時悲傷是難免的,但一想到身後的冥福倒也很是高興。頃刻間便能成為釋迦弟子,在彌陀如來的引導下,擺脫五障三從之苦,清淨三時六根之垢,一心向往九品淨土,虔誠祈求一門冥福。常時企盼三尊來迎。永世難忘的是先帝的音容,想忘也忘不掉,想

躲也躲不開,沒有比母子之愛更令人悲傷的了。所以,我為了給他們祈求冥福,朝夕敬謹修行,這也許就是我或可得救的機緣吧。”法皇聽了說道:“我朝是邊鄙散粟之地,我以十善陰騭得為天皇,身為萬乘之主,無一事不愜己意,尤其是生於佛法流布之時,立誌修行佛道,身後進入極樂淨土是毫無疑義的。人世無常本是天經地義,絲毫不足奇怪,看到你這種情形,實在覺得可憐。”女院接口道:“我是平相國的女兒,天子的國母,一天四海盡在指顧之中,每年自從祝賀新正的大典開始,多次寒暑易服,直到年終誦唱佛名的典禮為止,攝政關白以及所有大臣公卿,無不謙恭敬重,好比在六欲四禪的雲天之上,由八萬四千眾多佛聖圍繞拱奉一般,文武百官俱各敬謹相拜。在清涼殿和紫宸殿上,置身於玉簾之中,春天觀賞紫宸殿的櫻花,心曠神怡。九夏三伏的暑天,汲取清泉,以慰身心。秋天,邀集百官設宴賞月,玄冬素雪的寒夜,重衣取暖,研求長生不老之術,尋覓蓬萊不死之藥,一心隻盼久居人世。無晝無夜,一味尋求歡樂,隻覺得上蒼加佑到此已是極限了。於是自從壽永秋天,法皇妄自畏懼木曾義仲,棄京出走,一門上下隻能從雲天之外遙望久居的京都,回首反顧燒成灰燼的故裏。從過去僅隻耳聞的須磨,駛經明石

的每個渡口,那情景著實可哀。白天衝破漫無邊際的波濤海路,淚沾衣襟;夜間與沙洲的海鳥共啼,苦待天明。雖然看到了許許多多頗有名氣的渡口和小島,但對於故鄉總是難以忘懷。如此漂泊,無處安身,這就是所謂天人五衰生者必滅的悲傷呀。人世間的愛別離苦、怨憎會苦,都讓我體驗到了。四苦八苦,全都彙集於我的一身。後來在築前國太宰府那裏,被緒方維義逐出九州島,山野雖廣,卻無可安身之處。那時適值秋末,過去的皇宮觀賞的明月,於今隻好在漫漫海浪上與之遙遙相對了。在如此艱難困苦之際,到了十月間,平清經中將慨歎道:‘京都已陷源氏之手,九州島又為維義所逐,我等直如落網之魚,無處可以安身,看來此生不會長久了。’於是便自沉海底了。這是沉痛敗亡的開端。在海上等來日暮,在舟中耐到天明,諸國貢物不至,三餐供膳無人,偶爾送來膳食,又因缺水無法下咽,雖然浮泊在水上,但海水是無法飲用的,這痛苦直如陷入餓鬼道一樣。後來室山、水島各次交戰取得勝利,人們略覺有了生機。及至一之穀交戰,全族死傷大半,人人戰袍束帶,鐵鎧纏身,不分晝夜,呐喊廝殺,這情景就如同修羅道的爭鬥、帝釋天的拚殺一般。一之穀失陷之後,父子分離,夫妻訣別,把海灣上的漁船視為敵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