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十二年十一月,時值隆冬,正是嗬氣成冰的季節。
一場大雪後,京城城郊一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少有其餘的色彩。隻是入了城,落地的雪被掃在一邊,染了路人鞋底的塵,馬車車轍的灰,成了髒兮兮的泥土顏色。
梁國公府與一般勳貴府邸一樣,門前雪被掃的幹幹淨淨,還鋪了長長的紅色的毯子,隔絕了地麵的寒涼濕滑。
而府內哪怕再下等的仆人婆子,都能穿上夾棉的襖子,熱熱暖暖,在外麵做做活,趁上麵看管的嬤嬤和大丫鬟們不注意,便在屋子裏躲懶,喝杯熱的粗茶,順便嘮嘮今日聽說的或者看到的新鮮的事情。
“哎,章六家的,今日你有沒有看見老夫人帶著三少爺出府啊,聽說好像是長康王府出了什麼大事呢,我聽郭二家的說了,老夫人去的時候可是開心的很呐。”
“我的大嫂子,你這消息可是聽得晚了,我剛才去給在老夫人屋裏認下的那個當三等丫鬟的幹女兒送幹果,老夫人都已經回來了呢,看起來果然是喜氣洋洋的,屋裏十分熱鬧,那平日板著臉笑一笑都難的大丫鬟銀妝,見了我還給我賞了兩個銀裸子呢。”
“哎,真的假的,怎麼不拉著我去,我也去討討賞兒。”
“我哪裏知道能得賞哦,我也是去了才知道不是?哎,快看,那不是三少爺身邊最得臉的陳姨娘麼?快,剛洗的抹布去哪裏,我得趕緊擦花盆去。”
“可不是麼,哎你緊張什麼,她那方向好像是去後麵的家廟,看不到咱們。”
……
梁國公府家廟,修在占了一條街的梁國公府的西角,是除了值夜的,少有人去的偏僻角落。
梵煜用凍僵的手指,將付家列祖牌位前的長明燈重新點著,家廟沒有地龍,無處不在的冷意將梵煜渾身包裹著,不僅僵了身子,連帶心也冷透了一般。
北方風大,牌位前的長明燈總是著了又滅。
點了兩下未點著,梵煜放下手裏的火石,繞過牌位去看西北處的偏窗,果然又被打開了。
“玉蘭,進來!”
梵煜對著窗外喊了一聲,才將窗戶關上,關窗的一瞬,冷風夾雜著簷下未化的積雪撲麵而來,落在臉上,宛如刀割。
十指凍僵,好容易將窗閂放下,手上生的凍瘡更痛。
梵煜有些無力的抱腿坐下,用力的伸展雙手,曾經不沾陽春水的纖纖玉手,如今生了瘡,粗糙幹裂,宛如農家婦。
“姐姐,姐姐什麼時候來救我呢……”梵煜想起自小依賴慣了的姐姐,淚水終於忍不住,嘩嘩的流下來,被凍得生疼的臉上被淚蟄的一痛,梵煜連忙用袖子將淚水小心翼翼的沾幹淨了。
自己被打發到這個地方來,已經快兩個月了吧,早早就讓雪茹送了信去給姐姐,以往最疼愛自己的長姐,怎麼這麼久了還未來呢。
這次自己想好了,再不要求其他的了,隻要姐姐肯給自己做主,和付青彤和離就好,以前姐姐不是沒說過這樣的話,可是自己卻不肯聽,還以為那人心中有自己,嗬,那時候著魔一般的執迷不悟,如今終於看清了那人的麵目,算不算晚呢。
不,不算,姐姐會來救自己的。
梵煜想起姐姐,心裏終於感覺到暖意,站起身子,跺了跺已經僵硬的幾乎不能行走的腳,繼續去付家牌位前點燈。
這時候,家廟的門才被打開,進來一個還留著頭的小丫鬟,看了一眼終於點好燈的梵煜,並不行禮,也不走近,隻是遠遠的道:“三奶奶叫我?”
梵煜轉過身子看她,小丫鬟臉色紅撲撲的,是了,這小丫鬟將自己的炭都用在了她屋裏,甚至穿的,都是自己以前的衣服。
那些他倒是都給自己送來了,畢竟留在屋裏也沒人肯穿了,可是自己差點連頭發都被人剃了,若不是以死相護,哪裏能有現在帶發出家一說,鮮亮的衣服,卻是不能穿了。
倒是便宜了這個丫鬟。
等姐姐來了自己一定要給姐姐告狀,讓姐姐好好罰她!
“我不是說了,家廟的窗戶不要隨意開了麼,你既然說你不會點燈,讓我點,開著窗戶總是讓燈滅又是什麼緣故?”
“我這不是為三奶奶您好麼,這地方老是有味道,而您又不能出家廟一步,我開開窗戶通通風怎麼了?”
直接以你我相稱,連“婢子”都不用了。
說到底,是欺負自己如今沒落。
梵煜深深呼吸,忍耐了心裏的怒氣,盡力保持語氣的平緩,“以後要開,也是我開,你若再擅自行事,我就要罰你了。”
“三奶奶您可千萬別說這話,這院子裏來來回回就我們兩個,您可怎麼罰我呢,我還是個有良心的,若是像玉芝一樣去求了三少爺跑了不伺候了,那三奶奶端水洗衣什麼的可都得自己幹了。”說完玉蘭打了一個寒顫,這地方果然太冷了,還是回自己燒著炭的小屋裏舒服,便不再理會梵煜,徑自關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