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兒將珠子收好，係上荷包，仍是塞在自己內衣裏。這才換上了新衣服，拉開門道：“姥姥，我換好了！”
露兒便在秦姥姥家住了下來。秦姥姥忽得外孫，喜出望外，便也斷了輕生的念頭。
許是秦姥姥因思念女兒太甚，初見露兒之下，隻顧喜悅，倒未曾懷疑過，露兒的言語行事著實不像一個平民百姓家的六歲孩子。
她吃飯前會仔仔細細地以清水淨手；坐下起立時會小心地整理衣裙，撣去椅上灰塵。她一顰一笑都透露出一種與家中窮困潦倒的環境不相符的優雅從容。
祖孫倆平日裏除了忙農活家務外，便是四處打聽露兒弟弟的下落，卻始終一無所獲。
這一日，露兒正忙著幫姥姥準備午飯，突然聽街上傳來一陣喧鬧。露兒走到窗邊向外看去，隻見幾個衣衫襤褸、乞丐模樣的人正從鄰家院裏出來，滿手抓著些吃食，一麵狼吞虎咽，一麵向主人千恩萬謝，顯然是收獲頗豐。
幾個乞丐漸漸走遠，一個更瘦小的身影從柴堆後繞了出來。那是個也就七八歲的男孩，骨瘦如柴，披頭散發，身上披了一件破得已不成形的青黑色的袍子。他猶豫了很久，終於舉起手，敲了敲門。
門開了，小乞丐走了進去，露兒便回頭繼續幹活，可她還未及轉過身去，就聽見鄰家大嬸尖利的嗓音傳來：“我呸！你個臭青衣也敢進我家門？！快滾！大過年的真晦氣！”
露兒急忙看時，隻見那個男孩捂著臉從院裏飛快地跑出來。露兒心頭一緊，卻又疑惑：新年尚未過完，人們講究在春日裏多行善事；即使再吝嗇的人家，也斷不會在這時拒絕一個乞丐的，可這個小乞丐怎麼會慘至如此？鄰家大嬸口中的“臭青衣”又是什麼意思？
露兒回到屋裏，問道：“姥姥，什麼叫青衣？”秦姥姥有些意外，便問道：“怎麼突然問這個？”
“有個大哥哥到鄰家大嬸那兒討飯，大嬸說他是青衣，把他打出來了。”
秦姥姥一聽，也顧不上手裏的活了，急忙在自家本不豐盛的桌上抓起一個麵餅，對露兒道：“那你快去把這個給他！可憐見的孩子，一出生便披上了一身青衣喲……”
露兒也來不及多問，便拿了那餅出去追那個男孩，一麵叫道：“哥哥，等一下！”
那乞丐帶著疑惑打量了露兒一番，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餅，就用髒兮兮的手一把抓了來整個塞進嘴裏，連句謝謝也不說，轉身便要走。
露兒見此乞丐如此無禮，不免有幾分惱火，拉住了他道：“你急著去哪？難道不會道謝麼？”
那乞丐滿嘴塞著東西，含糊地說了句：“哼，我就是個青衣，我想去哪就去哪！”
露兒見他對施舍之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心下更加惱怒，卻也愈發好奇，便又問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叫青衣？”
那乞丐愣了一下，眼中壓抑著怒火，雙手緊握成拳，大聲喝道：“你這個良民的小丫頭問我什麼叫青衣？！”他冷笑了一聲，一下子撩起袖子，露出前臂上兩行青黑色的刺字：“叛國之罪，永世不赦。”
“看見了麼？這就叫青衣！”他說罷揚長而去。
露兒愣了一下。她邊往回走邊想著：那個瘦瘦弱弱的男孩子，做了什麼，竟會犯下“叛國”的重罪？那幾行刺字和他穿的那一身青衣又有什麼關係？
進得屋中，露兒便問秦姥姥道：“姥姥，究竟‘青衣’是何意？”
姥姥一麵收拾了活計，一麵摟過露兒在桌旁坐下，輕輕歎了口氣道：“姥姥知道你懂事，但朝廷上那些老爺們的行事，你可不見得懂。青衣是種最作踐人的極刑，一人犯罪，世代承擔。犯人子孫根本不知道祖宗造了什麼孽，卻一生下來就在雙臂雙腿兩肋都刺上了字，男人不得簪發，不論寒暑隻許穿一身青衣；他們不許為官、不許種田、不許做生意、不許當差做仆役。於是他們隻有四處奔逃，處處受人冷眼。一旦成了青衣，則天下再無容身之地。普天之下，誰把青衣當個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