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一天
當我坐在病床上時,聽著滴答滴答的滴水聲,便總想裹入被中,試圖如愚人一般掩耳盜鈴。可我沒這個特權,便隻是向窗外望著,然後等待著早餐晚餐將我溺死。
我或許是悲觀的,可我不得不悲觀,因為在我看來,世界就是悲觀的。
從小到大,我對外界的信息隻停留在老家裏的茅草屋與跳格子。
後來呢?
我被媽媽接回一個大城市,這主意是她的同事提的,他們同我說鄉村下的人是沒有見識的,你得上城市來。但很快,我在那所謂的“城市”待了幾個月,病魔便如那家門前的藤蔓般摸上我再纏裹我的身心。
如此的反反複複,窗外的那棵老樹都比我健康的多。
我的媽媽其實早已離婚,她獨自撫養著我——其實也說不上,隻是為我治病而已,因為她從沒因為想我而來到病床邊,至少我不覺得。
而在我的隔壁,有一個更小的孩子,他同我一樣,也被癌敲了門。每個下午6點左右,他的親人便會來看看他:有時是他的爸爸,有時是他的媽媽,還有時是他們倆。那個孩子常常會問我:
“你的爸爸媽媽呢?”
“他們在工作。”
“可我沒見過他們下班。”
“是的。我也沒見過。”
“你為什麼常常望著窗外?”
“因為它朝南。”
“你的家在那?”
“沒錯。那才是我的家。”
“那棵樹有什麼好看的?”
“它比我健康得多。”
“可它已經年邁。”
“或許我比它要更老。”
“不,你看著很年輕——隻比我大了不上三歲。”
“隻是看著。”
再後一點,後來的後來,我死了。
這是必然的,我本也不想再被禁錮在這個軀殼裏,天便隨了我的願,將我放開了。那次的我,真真正正抓住了命脈,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死在那個病床上,歸宿裏。
死便死了。
可我還有個人沒去看——是我的外婆。自從躺上那張慘白的床後,對我來說,那個叫“外界”的東西隻屬於那台病床前的電視機,她又怎會來看我?外婆也在遙遠的南方。
我於是從床上坐起,也不穿鞋,光著腳便跑出了醫院。或許是被困了太久了,掙脫牢籠後我便迅速平靜了下來,那一片翻著波濤的海也靜了。
上了街,我便漫無目的的走著。現已是深秋,樹,隨時隨地的舍棄殘次品。風,也便是蕭瑟,緩緩的吹著我腳後跟上的鎖,吹著黏在上麵的愁緒——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很像肩上負著什麼,於是嚐試與它較勁,瘋狂撕扯著它。直到筋疲力盡,它依舊負在肩上,扯著它那惡心的嘴角嘲笑我的無能。但在這之前,地府要求我務必在今天返回地府報到,有什麼要看的趕緊看了,什麼要說的趕緊說了。否則過了今天,明天又要下一層——每天掉一層,越往下投的胎越爛,到了一十九層還未報道,你便是自願留在人間了,也便投不了胎了。當然,他還同我講,若又想投了,便同他一般去當小鬼在地府職務,職百年上一層——那不是好受的,我不打算這樣。
想著這些,我便加快了步伐,不理會那怪家夥了,隻是走在時間的湖光瀲灩當中,這是屬於我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