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一次正式地與藤原正澤見麵確實是在兩年前的飯局上,當時她覺得這個男人很麵善,他們應該在某些交際場合上碰過麵。直至如今,她腦海裏還存著他模糊的輪廓,說不上陌生,更談不上熟悉。
梁父得知她要到藤原家做客時,千叮萬囑地讓她記得要注意禮儀,就算別人說了不中聽的話也不該頂撞。他其實並不讚同女兒這樣突兀地上門拜訪,畢竟她的社會資曆尚淺,察言觀色的能力確實不強,真擔心她把事情都搞砸了。
藤原家親自派司機前來接送,梁夕夕出門時應許了父親的要求,保證自己一定不會失禮的。
其實梁夕夕心裏也沒底,她一直知道自家跟藤原家走得很近,她但卻很少與他們交往。她之所以要獨自到藤原家,是希望能夠有足夠的話語主導權,無須受長輩左右。但是,若有父母或者長兄陪同前往,她應該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無措。
汽車駕駛得很穩,她隨意地把視線放到窗外,卻發現周遭的景物越來越陌生。這一路已經偏離了城市的主幹道,她隱約地感到不安。
司機最終把車子停在了一個幽深的大宅前,在夜色的掩蓋下倒生出極其怪異的氣息。下車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發問:“這是哪裏?”
他隻是微笑,並不答話。就在此時,一位身穿和服的中年婦人迎了上來,婦人向她深深地鞠了個躬,然後把她帶了進去。婦人領著她穿過庭院和走廊,最後把她帶進了一個房間。
梁夕夕有點警惕地看著那麵目慈和的婦人,那婦人並不在意,隻是微笑著替她更衣。她沒有說什麼,十分配合地穿上那套月白色的和服。和服十分合身,光滑的綢緞上有清雅的暗紋,她也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穿過和服,倒不怎麼適應。
盡管是便服,但她們也費了些許時間才整理完畢。婦人步履輕巧,帶著梁夕夕一直走到房子的深處,最終停在一室燈光的房間前。越是往內的房間,就越是尊貴的客人才邀請入內。梁夕夕看著婦人把和紙門打開,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自己進去。她報以微笑,朝她鞠躬以後就步進了房間。
和紙門被輕輕拉上,把外頭的一切聲響都隔絕了。梁夕夕轉身,抬眼就一個身穿黑色和服的男人正坐在榻榻米上沏茶。聽見門邊的動靜,他放下了茶壺,把視線投了過來。
他的目光並不銳利,瞳孔是極深的墨色,明明隻是波瀾不驚的幾眼,她卻覺得自己正被從頭到腳地審視了一番。她有點不自在,但依舊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
房間裏隻有一盞散著橘黃燈光的吊燈,被拉長的光影投下,空氣中似乎說不盡的曖昧的流動。剛好沸騰的水正冒著絲絲白煙,壺蓋和壺身相觸,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藤原正澤終於把視線收回去,他重新拿起茶壺,表情很輕鬆,唇角微翹起來,眉宇舒展,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他半挽著寬闊的長袖給她倒了杯暗香撲鼻的茶,用流利的中文說道:“梁小姐,請坐。”
其實藤原正澤並沒有遵循茶道之禮,但她卻跪坐在榻榻米上,腰杆挺直,雙手接過他遞過來的茶盞。她從小就被教導灌輸“一期一會”的觀念,因而對茶事十分敬重。她爺爺最喜歡的是苦丁茶,個中的苦澀甘甜便如同人生滋味,值得被細細品嚐。
想起了年幼舊事,梁夕夕的臉容變得柔和了不少,但表情依舊嚴肅。藤原正澤也給自己添了茶,目光再度往她身上掃去,而後說:“你好像很怕我。”
他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梁夕夕捧著茶盞的手一抖,還冒著煙的清茶燙到了她的舌尖。自進房間以後,她的神經就沒有放鬆過。他這樣習慣主導一切的男人,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無形的霸氣,那強大的氣場已經讓她亂了陣腳。她竭力保持儀態,動作優雅地茶盞放下,微笑著否認,“我們無冤無仇,我又怎會怕您?”
聞言,他的笑意更深,指尖劃過光滑細膩的瓷器,低著頭說:“這樣就好,我還以為你這兩年離開日本的原因,是為了逃避我們的婚事。”
腦子倏地短路,梁夕夕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勞累感從脊梁處慢慢往上延伸,她有種坐也坐不直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