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水清今年5歲。留著沒有什麼辨識度的短發,衣服都是黑白灰。她就是你在都市中最常見到的那種人。相貌平平,又不會大會穿衣打扮。不善言辭,性格又包子的緊。工作的時候經常會挨領導訓,在茶水間被同事用冷言冷語擠兌。走在人海裏,無論如何掙紮,卻還是一秒就被淹沒了。
她來這座城市已經七年。剛來的時候人生地不熟,險些被騙進窯子。那時的她,被騙光了所有行李,麵對人群的時候有一瞬間的茫然,卻依舊在下一秒揚起了無所畏懼的臉龐。
丟掉了所有東西都沒關係,隻要還有自己就好。
後來總算找到一份稍微體麵點的銷售保險的工作,可是還是經常被罵得狗血淋頭。很顯然她並不適合做這行。轉眼又到月底了,房東又在催房租了,水費電費話費各種亂七八糟的賬單也來了。她沒有時間玻璃心,這個推銷電話打完了就得馬上接著打下一個。她不想每個月都拿著微薄的工資,都要時刻擔心著下個月是不是就要露宿街頭。
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她已經過夠了。
從地鐵站回出租房的路上有一條護城河,水清經常在夜色裏走過河邊,偶爾停下眺望河麵,靜靜看著河麵反射出的幽黑的光,想著如果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又有誰會在意,有誰會心疼呢?
大概,沒有吧……
她就是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她的父親是個殺人犯,在她上學的時候被抓了。似乎是情殺。父親入獄之後,母親就拋下她跟別的男人走了。童年的記憶太過模糊,水清已經忘記了母親長什麼樣。隻記得她有一雙尖頭的紅色高跟鞋。喜歡塗著濃烈的口紅打麻將,手指細細長長,摸麻將牌的姿勢倒是很好看。
母親走後,姑姑就將她接到了身邊。姑姑是水清唯一的親人,也是個女強人,住的是他們那最好的房子。水清第一次坐著私家車看見那幢房子的時候,驚訝的合不攏嘴。她萬萬沒想到這看似城堡的地方,以後會成為她的煉獄。
姑姑是水清的唯一,水清卻不是姑姑的唯一。
姑姑的丈夫叫宋海,一個身材低矮,眼神陰鷙,總是暴跳如雷的男人。他第一次見到水清的時候就死死地,狠狠地盯著水清,像要把她吃掉。所以水清總是盡一切可能躲著他。可令人膽寒的是,姑姑因為要做生意,經常十半個月的不回家。家裏除了做事的阿姨就隻有水清和宋海。
水清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那時上中學的的她剛剛發育,還很懵懂。後來反應過來,也沒敢跟姑姑半句。宋海威脅如果她敢半個字,他就有辦法讓她立馬滾蛋。水清害怕被拋棄。她承認她是一個軟弱的人。她不想再去大街上流浪。
所以水清從就隻盼著一件事,那就是,快點長大。隻要長大了,一切都會好的。沒有人可以再丟下她,也沒有人可以再欺負她。過去種種她不願再提,不願再想。對於姑姑她心懷感激,卻也無地自容,不得相見。
可不管逃得多遠,都逃不過內心深處的恐懼。命運不願就這樣放過她。現實的壓力已經讓人喘不過氣,宋海陰鷙的雙眼還時不時就浮現在眼前,耳邊似乎總有裂帛聲,令她惶惶不可終日。
她有時會盯著鏡子裏自己的雙眼,凝視,那雙眼睛,依舊澄澈明亮,好像還是不經世事的樣子。讓她想到十五歲的自己,依舊是短短的頭發,幹涸的雙唇,木偶般漆黑的雙眼,還有眼裏滿滿的恐懼。
“對不起,二十五歲的我依然如此脆弱。”她望著鏡子裏的那個孩疲憊的道。那個沒爹沒娘,被欺負到根本不知道什麼叫自尊的自己。
今水清像往常一樣在早高峰裏等著地鐵,困得睜不開眼。卻意外接到來自家鄉的電話。
“你好,這裏是德容保險,請問是楊水清嗎?”
“對。”
“楊麗華,是你的姑姑嗎?“
“是的,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幾前去世了。她在我們公司買過一份意外保險,受益人是你。你看看你什麼時候方便過來辦一下手續?”
……水清的耳朵叮的一聲,耳鳴了,世界變成一片慘烈的空白。電話掉在地上,淚水涔涔而下,水清顫抖著蹲下身,抱住自己。身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步履匆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哪怕你再悲傷,它也不會為你停止哪怕一分。她多麼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因為膽怯一次都沒有再回去過。可是這個世界上又哪有後悔藥呢?
一陣陰森的風從隧道裏吹來,耳邊傳來地鐵臨近的轟鳴聲,淚眼朦朧的她起身向前方走去,看見不遠處的微微光亮。擁擠的人流中,不知道是誰推了她一把,正在恍神的她不由自主的向前倒去。耳邊傳來圍觀群眾的陣陣驚呼,有人似乎想伸手拉她,可是沒有拉住。
她在人群的尖叫聲中跌下了站台。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看見號線發出的溫暖又稀薄的光,不覺得痛,反而感到一絲解脫。也許利落的死去比麻木的活著要好吧。
耳邊似乎有誰在輕歎,“如果能再來一次就好了,如果再來一次,一定不會這麼軟弱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