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坐下來和師清野多說上幾句話已是不易,能聽師清野講起自己的往事,越桑歌更是第一人。

“我本以為免不了一頓打,但是他沒有,他隻是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很平靜地讓我回去休息。次日他如常舉辦我的成年禮,為我取字清野。不求舉世無雙、白玉無瑕,但願清此一身野性。我彼時並不知有冶玉之事,後來配了劍,取不出名,父親來看我,給了這兩個字就走了,大哥才告訴我緣由。”師清野說著抿了抿唇,“父親沒有提起那日之事,而我直至今日也沒能跟他開口道過歉。”

越桑歌道:“師前輩不會放在心上的,你是他的兒子,爹爹說了不論子女做什麼,為人父母的都不會計較。”

越傾勖不會計較越桑歌,但是師虞會計較。

並且計較得很快,師清野辦完成年禮的第二日,就被師虞連人帶床扔到了離晉陵四千七百四十裏外的思帝鄉。

師清野沒有和越桑歌再說這件事,將冶玉往前遞了遞:“看看。”

越桑歌沒有去接冶玉,就著師清野的手看這把劍。

劍修一般來說不會隻有一把劍,但眾多劍裏隻會有一把最趁手、與自己最契合的劍,謂之命劍。

既然將自己原先的字給了,那冶玉就顯然是師清野的命劍。

冶玉也不負其名,劍鞘為黑白交融的和田青花料所製,以白雪為底,墨色如煙繚繞勾勒,佐以細紋鏤空雕刻,顯現出一副壯麗水墨山河之景。

劍柄約四寸長短,以秘法淬煉純銀打造,末端處鑲嵌著一顆荔枝大小的桃花玉,與師清野的眼眸一般顏色。

“聽聞劍修修至極致人劍合一,人是劍,劍是人。師前輩將冶玉給了師掌修的佩劍,也是將它給了你。想必在那個時候,師前輩心裏是很歡喜的。”越桑歌出聲道。

石琢成玉,先清其野氣,而後冶煉。

清野冶玉,如是我聞。

“嗯。”師清野輕輕地應了一聲,然後站起身,“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明日還要去戒律堂。”

越桑歌雖然很想和師清野再玩一陣子,但還是抵不過困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師清野借著月色於庭中練劍,劍影攪亂月華,細雪伴劍氣而動,明亮的劍鋒倒映過師清野的雙眸,揉碎天地鍾靈毓秀的造化自然。

最後一劍刺出,激蕩的劍氣收攏,被劍起帶起的細雪與梅花瓣徐徐落下,停靠在師清野發間。

師清野抬手拂去抬手落花,那一瓣梅花卻格外頑皮,纏繞著師清野的指尖,師清野輕揮了兩下手,那瓣紅梅依舊俏皮地纏著師清野。

跟越桑歌一個樣。

師清野有幾分無奈地抓住了那瓣紅梅想要丟進雪中,在鬆手的那一刻心念微微一動,再度抓住了那片紅梅,將那一瓣紅梅握在掌心收入袖中。

突然想起四年前的那封信。

四年前師清野回家時師府大門緊閉,兄長趴在牆頭和他相見,說已經見到了,不用進府了,家裏沒錢。

在師清野指天為誓不是回來要錢後,才被放進家門。

而在師清野說明回來的意圖後,師家如今的掌門人,那位已經掌權百年的當世大儒氣得砸了師清野一套茶具。

自家兄長,師家如今的掌門人師硯齋。一筆行書天下稱絕,數百年來獨領風騷,如今已是千金難求一字,而那日的感謝信,師硯齋寫了三百八十七個字。

感恩信的內容還是師清野草稿,師硯齋扔稿重寫,師虞修繕之後再由師硯齋滕抄的,一整篇華麗文筆,引經據典,情文並茂。

舉世不會有第二封,可越桑歌沒回信,四年都沒有。四年後也連提都不曾提一嘴。

真是隻薄情的小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