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村落,一個女嬰呱呱墜地,哭聲嘹亮,以致其父從穩婆手中接過她時,還以為是個男娃。隨即決定給她取名叫“良穩”。
良穩,安穩美滿之意。
她六歲時,鄉裏遭旱災,後又遇蝗蟲,家中米缸裏沒有一粒米可以下鍋,家家如此。四方鄰裏決定一起去個收成好的地方換些糧食回來,她父親也在其中。每天夜裏,娘喂她吃下一點野菜糊後,將她摟在懷裏,哄她入睡,她麵露菜色、枯黃瘦削的小臉上,黑黑的眼睛餓得溜溜轉:肚子還在咕咕叫,可怎麼睡得著?但娘還是輕輕地念到:“良穩乖,快睡吧,睡著了就不餓了,睡醒了爹就帶著糧食回來了……”
就這樣過了大半個月,娘再也沒有力氣哄她了,她便自己坐在門檻上,巴巴的望著爹離開時的路。
一日,她聽見趕路聲震天響,又見黃土飛揚,她以為是爹回來了,踉蹌著跑出門去。一張張枯黃肌瘦的陌生麵孔吵吵嚷嚷的、驚慌失措的經過,卻沒有看見爹爹。
吵嚷聲驚動了娘,她一下撲了出來,見到此景,眼眸中卻沒了生機,喃喃道:良穩呐,你爹他沒了……
後來,後來記不清了,她是怎麼活下來的呢?
一個老鴇,攥著她形似鳥爪的冰涼的手,佝僂著,諂笑著,詢問著屏障後的女子:收下她吧,是一副好嗓子。
屏障後的女子靜坐了片刻,輕歎一聲:“媽媽,讓她過來吧。”老鴇急忙推她的背,示意她上前回話。那是個絕美的女子,臉若銀盤,膚如凝脂,兩簇彎眉間點著鮮紅的花鈿,一回頭,垂下的流蘇輕輕晃動。“你多大了?”良穩一時呆住了,牽著她的那隻手,柔軟又溫暖,她隻顧著看,沒有回答。
“良穩,真是個好名字。”
不過,很快她就有了個新名字,叫菲絮。
菲絮坐在銅鏡前,漫不經心的梳理著發髻,九年過去,她已出落得十分水靈,望著銅鏡裏的自己,她勾了勾嘴角,在餘光中注意到了挑發飾挑花了眼的妙菱,便回過身去“妙菱,你看我,跟姒嫿像不像?”
妙菱抬起頭,朝她招手,“哎呀,像像像,咱們幾個裏麵,就你跟姒嫿姐姐最像了。快別再梳你那頭發了,快來幫我挑挑,哪個好看?”菲絮滿意的笑了笑,朝著妙菱走去,挑了片刻,拿走了她手中嫣紅的玉芍藥發簪,將一隻芙蓉玉梳給她,“喏,這個更襯你。”妙菱笑嘻嘻的接過,對著銅鏡插入發髻,“還是你的眼光好,果真不錯。話說,今晚是我們第一次登台,我好擔心啊。”
菲絮在她身旁坐下來,手肘撐著木桌側身看她梳妝,“我們這麼多年努力練功,不就是為了今天嗎?不要擔心,按我們平時那樣就好了。”
妙菱才及笄,圓臉杏眼,憨態可掬,她善舞,或剛勁或婀娜。幾年前,不知老鴇如何帶回來一個西域舞姬,一曲柘枝舞,將妙菱的魂都勾走了,於是她便纏著舞姬教她,日日夜夜軟磨硬泡,自己多年在瀟湘館攢的銀子,也全拿去討好,最終打動了那舞姬,將自己一身的技藝全傳給了她。
菲絮擅長什麼呢?當初老鴇把她交給姒嫿時,說她有一副好嗓子,姒嫿便教她唱曲兒。說好聽點是教,姒嫿彈著琵琶,心思卻一點也不在她身上,目光望向別處,似乎有很多事情想。菲絮便故意唱的嘔呀難聽,將姒嫿的思緒重新拉回她身上。姒嫿放下琵琶,用蔥根似的手指著她:“你在唱什麼!怎的還不如昨日?”
菲絮知道姒嫿生氣了,她在有關琵琶的事情上,總是在意得很,好像隻要曲兒不中聽,就玷汙了她的琵琶似的。菲絮覺得姒嫿沒什麼了不起的,姒嫿會彈琵琶,會唱曲兒,會讀詩,她也會,不會的就去學,哼,姒嫿嘛,沒什麼了不起的。
可是姒嫿自己生一會兒氣,就會語氣溫柔地重新把曲兒再教一遍。菲絮覺得姒嫿像水一樣,任誰扔一塊石子,泛起層層漣漪,又很快的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