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夢誰先覺(1 / 2)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雙木被一陣童聲驚醒,迷糊間隻覺身上疼得厲害,睜開眼,但見得頭頂是青瓦的屋蓋,四周是土坯的泥牆,屋子裏一張書桌上放滿了雜亂的書冊,牆上小小的一方窗戶,湧入小片陽光,照得人眼睛生疼。

不一會兒外邊有人推門而入,卻是個衣著古樸的婦人,端著一隻木盆進了來,見他睜著眼,登時臉上喜色難掩,口中喚道:“大郎,你可醒了?”

雙木聽得此言,頓覺腦袋裏一片漿糊,猛地似針紮一般,又昏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再次悠悠轉醒,床邊卻是圍了好些人,他不由得心下又是一驚,“這是哪裏?你們是什麼人?”

一群人聽他這話,當即臉上更顯悲色。先前那婦人更是嚎嚎大哭起來,口中夾雜著方言道:“我可憐的兒啊,你連你老娘也不識得了嗎?”

“老娘?”雙木心下一證,他老娘早也到閻王爺那兒報到去了,這位是哪裏冒出來的老娘?年紀不大,口氣倒不小。但他現下全身乏力,眼見得四周皆是陌生人,一時間倒不敢回嘴,隻張著嘴故作驚訝狀。

邊上一個頭發泛白的老頭兒見狀,眼神示意一番,便道:“大郎,你先好生歇息,其他的咱們慢慢再說。”言罷,領著眾人出了門,獨獨留下雙木暗自神傷:大郎,好清新的稱呼!

卻說一眾人出了門,頓時長長歎起氣來。適才那老頭兒思忖一番,便朝著邊上一個穿著長褂的老者苦笑道:“顧先生,大郎怕是傷了腦子,得了離魂症。”

長褂老者聞言,雙拳暗暗捏緊,隻道:“何兄可有法子解救此證,老朽一家感激不盡。”

那老頭兒搖了搖頭,擺擺手道:“在下學藝不精,大郎這病著實無能為力。如今之計,怕隻能送到縣上保安堂,興許見效。不過自古以來,這離魂證皆是無方可依,顧先生可得有數才是。”

邊上兩個婦人聽了,淚水又不自禁跟著流了下來,口中連連道‘這該如何是好’,那顧先生卻是緊皺眉頭,心下暗暗思量起來:為了大郎這病,家中積蓄已去了大半,眼瞧著下月底院試在即,正是用錢的時候,若是真請了保安堂的大夫,剩下這幾個銀子絕不夠用,隻怕賣了那五畝水田也是不夠的!

退一萬步說,保安堂的方子如無效用,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這蠢事可不能幹。實在不行,兒媳婦還年輕,待年底青梧回來,兩個人加把勁,再要一個也成,家中唯隻大郎一個,這兒媳婦也實在不像話?

顧先生想到這裏,一下子明了起來,捋了捋胡須,長歎氣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大郎向來孝順,如今又是見義勇為才招致此劫,量來老天爺必有厚報,便請何兄再開幾副安神的方子,待大郎用過之後再觀後效吧。”

其實倒不怪這老先生心狠,實在家中拮據,他也無可奈何。說起來,他對大郎這孩子期許甚大,如今弄成這番局麵,他心下的苦楚不比別人少。

邊上三人聞言,心頭各有想法,卻誰也沒有出言違逆。倒是先前那婦人轉過頭抹了抹眼淚,回身往廚房而去,將一大早熬好的藥端了出來,又徑直送往雙木房中,隻見雙木蒙著腦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婦人略抽了抽鼻子,溫聲道:“大郎,起來喝藥了。”

雙木聞聲立馬一把翻開被子,見這婦人淚眼婆娑的樣子甚至可憐,便隻道:“這位大姐,我現下腦子疼得厲害,你這‘大郎’說的可是我?”

那婦人點了點頭,“頭些日子,村裏二牛家的小子偷偷在涪江河裏摸魚,被水草纏住了腳,若非大郎得見,救他性命,他早也沒命了,可憐你這孩子,原本身子就不利索,偏逞能救人,那日回來後便病倒了。如今你大病初愈,忘了些事情也是有的,等過些時日,將身子調養好了,或許就能記起來。”

雙木聽他這話,更覺糊塗,心下暗暗生疑,這是被整蠱了,抑或真是穿……了,這個詞他簡直不敢想象,回首前生,四十年如煙如霧,饒是不盡如人意,卻也輕易割舍不得,往常總說什麼遊戲人生,卻哪裏又真是遊戲了?四十年來人、物交織,夾雜的感情早已深入靈魂,如今兩兩隔世,此番心境誰能真的體悟呢?

……

“怪不得人死之後都需得喝一碗奈何橋上孟婆湯,”雙木自嘲地歎了歎氣,雙手背在腦後,躺在他祖父專屬的那張躺椅上,聽著隔壁學堂裏一陣童聲‘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窗外小溪溪流潺潺,放眼望去,天朗地清,一片綠植映入眼簾,夏日的和風吹在麵上直叫人昏昏欲睡,如此人生,豈不是他從前夢寐以求的?

來到這裏十餘日,他總算是接受了這個事實,是的,如今再世為人,從前的一切就深埋心底吧,老天爺如此安排,必有他的深意,既然不可反駁,那就坦然受之,好歹也擺脫了地中海、啤酒肚、頸椎炎、高血壓……重回少年時代,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如今的他,乃是遂州府方義縣書院村顧老學究家的獨苗孫子——顧大郎是也。顧大郎年方十四,正是聰敏好學的年紀,自小深得老學究教誨,早二年便已通讀了十三經,他天賦甚高,比之乃父乃祖不知強了多少倍,素日裏被老學究自詡為顧家之玉樹,興家之望大多寄於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