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公共租界的彙中飯店。
一樓西邊的宴會大廳張燈結彩。
但楊玉山還在樓上。
套房的會客室茶桌上有兩盞顏色血紅的茶。
和楊玉山對坐的,是位穿著藏青色綢麵對襟棉衣馬褂,內襯黑色長袍,腳下千層底布鞋的中年人。
他就是上海灘鼎鼎大名的馮敬亭。
馮敬亭有張長臉,因為顴骨略高擠的眼睛細挑,這副尊容其實有點“女”氣,加上他文質彬彬的氣質。任誰來看,都以為這是個教書先生,而非滬上聞人幫會大佬。
“馮先生。”楊玉山拿起公道杯給他斟茶,馮敬亭忙欠身回禮,楊玉山口中道:“這可是我從廣州十三行那邊弄來的上好烏龍,隻是名字不好聽。”
“莫非鴨屎香。”馮敬亭端起茶杯茗了一口:“久違了啊。”
“哦?馮先生也喜歡茶道?”
“說來慚愧,早年隨家父避難粵東,在那裏待過些日子。”馮敬亭簡答一句,就主動說起正題:“楊老板要我找的人,我還沒找到,倒是和張仁奎碰上了。”
楊玉山沒吭聲,馮敬亭繼續往下道:“那貨不知吃了什麼迷了心,居然派趙青山登門,問我為何派人殺了他的手下。”
“然後呢?”
“我自然當場罵了回去。”馮敬亭嗬嗬著:“但我因此也特地打聽了下,早上還真有個高手單槍匹馬殺翻了張仁奎的人。楊老板,你我一體,你和我交個底,那是你的人嗎?”
“不是。”
“這就奇怪了。”馮敬亭露出疑惑神色:“不是張仁奎的人,不是我的人,不是你的人,那是誰的人呢?”
“不出意外的話,上海灘還有股勢力摻合在裏麵。”楊玉山道。
“請教。”馮敬亭拱手。
“我今天也沒閑著。”楊玉山說出自己的結論:“我查出那個韓德旺不僅僅是張仁奎同胞,還砍過張仁奎。”
“啊?”馮敬亭大吃一驚,就算是對手,他也承認張仁奎很猛,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忌憚對方,結果還有比張仁奎更猛的?
楊玉山往下繼續說:“他們都跟徐寶山,但韓德旺是揚州人,屬徐家嫡係。張仁奎是山東人,算客將。”
“是,張仁奎早年是義和團的,給清廷打散才去投奔漕幫大佬徐寶山的。”
“錯了!就是這點錯咯。”
楊玉山搖頭晃腦:“人人以為徐寶山是漕幫的,其實這裏有大謬。”
“哦?願聞其詳。”馮敬亭忙豎起耳朵。
“寶山堂其實是洪門堂口。徐寶山是洪門的人,張仁奎才是漕幫人。”
“這麼說韓德旺其實是洪門的人。”馮敬亭懂了。
“正是。”楊玉山給出結論:“韓德旺奉洪門的命令,將韓開甲送張仁奎手裏,張仁奎本著不用白不用的心思,將韓開甲當炮灰送我手裏,還試圖順便殺了韓德旺報當年的仇。結果韓德旺跑了,韓開甲那小子遇到我也將他賣了!”
馮敬亭聞言倒吸一口涼氣:“這韓德旺確實夠種啊。他就不怕張仁奎直接將他們殺了嗎?”
“誰也不是傻子,張仁奎身邊肯定有洪門的人為他們托底唄!”楊玉山解釋一句繼續往下叨叨:“而我和張仁奎不同,韓開甲一來我就曉得他不對頭,於是我派李忠殺他!”
“結果李忠反而死了。”馮敬亭接話。
楊玉山頓時不樂意了:“你家陸鵬飛也死了。”
“是是是。都是韓開甲殺的?”
“那小子沒這道行,是韓德旺!一定是這個老東西,他連張仁奎都敢砍,他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楊玉山問。
馮敬亭疑惑了:“但韓德旺大早跑這裏又想幹嘛呢?”
“衝我來的唄,那貨絕對是來殺我的!結果張仁奎的人為我擋了一劫。”楊玉山握緊拳頭。
馮敬亭合掌:“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