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下午,因為當日的早起,我在午後的微熏裏感覺到無比的困倦,倒在高高的雪白的病床上深眠,不知今夕何夕。似乎我許久以來一直在渴望與等待的,就是那樣安靜深沉的酣眠。
我在沉重的黑甜鄉裏遊走了世界最遠處的角落和天空最高處魂靈居住的地界。恰在我舉世遨遊時分,我聽到這個世界裏發出的某個聲音呼喚我的名字:“柔順。”輕柔但是堅定的。清晰又是遙遠的。我在恍惚中睜開眼睛,我的麻醉師站在床前,有著幹淨的白大褂和胡茬青青的下巴。
“手術前一日還能如此熟睡,心理素質不錯呀。”麻醉師含著笑意的聲音破空而來,溫和地將手術前麻醉醫囑交給我。
我笑,接過醫囑瀏覽一遍,上麵寫有諸多可怕的可能發生的並發症。我又笑,既然手術是必然,那麼與手術相關的可能發生的問題也是必然。
我在最後一頁簽上名字,麻醉師悄然離去。而我卻久久迷失在麻醉師幹淨柔和的印象裏,似乎仍在夢境中迷離惘顧,沒有醒來。我迷失在那聲柔和堅定因此如此職業的呼喚裏,似乎在我睡夢醒來之前,那一聲溫柔的遙遠的呼喚在記憶裏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與回響。
因此,在我安靜地獨居於那間病房期間,還是在我離開醫院很久以後,我仍然會以那樣一種恍惚的但是又異常雀躍的心情來回想那個隻謀一麵的麻醉師留存在我腦海中,輕柔卻震撼的呼喚。
我所寄身的醫院與北海公園一牆之隔,在我等待手術的每個日夜,我都能夠倚靠在走廊的盡頭聆聽清風吹過北海岸邊長長的柳樹林的聲音,我以一種等待必來的命運的姿態,等待著那一場必然與我相遇的手術。
每天,晨起的軍人們在窗外喊號的聲音雄渾有力,伴著溫煦的陽光探進我的窗口。他們有健壯的身體,皮膚上映射著陽光的氣息。
麻醉師身上也有幹爽的陽光與青草的味道,惟一不同的是,他是白皙的,溫柔的,微笑的。
醫者,是一種神聖的堅韌的職業。在那一刻,我開始固執地相信。即便在之前,我無數次在某醫院親身感受到高門大閥的冷淡和高傲之後,我仍然願意為了那個年輕的麻醉師如此職業如此溫柔的那一聲呼喚改變所有的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