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他的消息時,正值迎春初開,寒意未去,便將見麵地點約在了我們這裏唯一一家茶室,小小得一間店麵,茶香濃鬱,溫暖愜意,店長養了許多花草,將整個屋子裝飾的春意盎然,我想,這樣得環境是合他的喜好的。
在等他從北京來的那一兩天裏,我經常六神無主,誰能想到自己的小說主角會出現在現實生活中,我隻當那為數不多的讀者同我開玩笑,最後確認這樣邪門的事真的發生後,竟口無遮攔的喊了聲“臥槽,見鬼了。”
那一瞬間,我恨不得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也不知對麵那位怎麼想的,沉默片刻後淡淡說了句:“兩天後見。”便掛了電話。
他沒說明來由,隻說有些話要問我。
什麼話?莫不是來尋仇,問我為何在文裏狂發刀子?也不知他來了多久,知不知道現在是法治社會,打人立馬會被拘留。
亂想了一通,基於我對他品性的了解以及對警察叔叔的信任,我暫且不擔心自己人身安全,可即便如此,心裏呢,我該怎麼回答我賦予他的命運。
最後,我懷著忐忑的心,穿了一身自覺體麵大方的衣服來到了茶室門口。他尚未到,我又同那溫柔的店長學了一遍烹茶的技巧,我想,他應該不想談話時被人打擾。
時鍾滴答滴答走著,茶香撲鼻而來,水氣衝起,糊住了眼鏡,眼前隻剩下白茫茫一片。
這時,風鈴輕響,一聲“您好。”隨著冷氣襲進。
店長直起腰招呼著,將人領到了我的對麵。
水氣在慢慢消散,我不敢抬頭看他,慌忙間擦了擦手心的汗,將手遞出,硬巴巴的說了句你好。
他沒有猶豫,略顯冰涼的手回握住了我的指尖,同樣回了聲你好,聽著像是笑著的。
總該要麵對的。我抬了頭,看到了自己筆下賀燁的模樣,不由得呆了。
就在這個空檔,眼前的茶杯就已經到了他的手裏。
“那是頭茶!”我連忙抬手阻止。
可他隻是一頓,照舊一飲而盡,“冷的很,沒那麼多講究。”
我收回手,心裏又起了一絲懷疑,大著膽子細看了看,才覺這人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眼底還有一絲大學生獨有的清澈愚蠢。
果不其然,眼前之人正念大二,曆史類專業。
由此,一連串的疑問也隨之打開。
原來,賀燁並不是一開始是賀燁,他出生在普通的雙職工的家庭之中,同萬千孩童一樣平平淡淡的升學,長大,步入大學,最終也將步入社會。
可不知從何時起,他的腦海裏便多了一段記憶,整整三個月,他捋清了記憶,接受了事實,查清了來源,最終找到了我。
他盯著我的眼,單刀直入,問了當初完結時,那個令我糾結萬分的問題。
他問:“你明明知道答案,為什麼最終卻沒有讓我找到答案。”
我愣了一瞬,鼻尖莫名便酸了,沒有思考,我給了他我早已經想清許久的答案,“因為那需要流血犧牲。”
我想,他在這片土地長大,並非不懂這點,但他依舊執著,“可你已經給了那麼多,最後一點為什麼就不願意想個法子給了呢?”
“我想過,可我實在過不去心裏那道坎。”我那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真不體麵,初中以後連我爹都沒見我哭過,現在倒叫這小子整的破了防,回頭必須得寫個番外叫他哭回來。我理了理情緒,一陣深呼吸,才繼續說道:“賀燁......都新時代了,不興叫字了......我明白的告訴你,別的我都可以寫,女性鬥爭幾千年的權力,開放的貿易,全民的教育,科考的公平,醫學的進步,都可以,甚至可以讓他們在短短幾十年內全部實現,唯獨這個,不行,或者說,因為我無盡的私心,這個答案,這個你我都認為完美的結局,我沒辦法給你......革命,需要流血犧牲,需要肉體腐爛到極致才有機會徹底的涅槃重生,我這麼說,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他微低著頭沉默不語,神情凝重,但我知道,他懂了,他是受過義務教育的人,還考上了雙一流的曆史專業,那段曆史他該比我更加清楚。
我閉上眼,在最後一筆落下後頭一次釋然的笑道:“況且,萬一還有別的可能呢?”
他抬頭,眸光閃爍,我抹去臉上的淚痕,“無需流血犧牲,就可抵達終點的辦法,我想不到,或者以我的眼界,我沒有看到,但我想留下這樣一種可能,或許那之後,有人找到了這個辦法了呢?”
他得到了答案,走之前攔著我,付了茶錢。
我想攔下他,問問他們一生的結尾,問問鍾鳴的身體,再留他吃吃逛逛一番。
可我最終還是沒能開了這個口。
或許這隻是一場夢呢?
我最終看著那抹身影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那裏,開滿了迎春花。
春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