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連綿不絕。
不遠處承德門拐進來一位宮人,打著一把深棕色油紙傘,懷裏像是抱了幾軸畫卷,看著挺重,每走兩步便要彎腰用腿推推卷軸底部,僅有百丈的官道,活要走到地老天荒去。
那宮人忍著手抽筋,萬分艱難的挪到了門亭處,剛想靠著牆歇會,便隔著門檻聽到了右邊宮道上傳來行人的說話聲。
進了承德門,便是各個已入學的皇子們的住處,出入此處的宮人皆要噤聲,想來來人應是哪位皇子或是老師。
宮人立馬撐傘,顛了顛手中的卷軸跨出門去,三兩步穿過官道,於牆邊彎腰站定。
來人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聽兩人交流時互相間的稱呼,像是清堪宮的三殿下同蘇小王爺。
說起這二位,那在眾宮人口中可都是一等一的璧人,且不說容貌都乃上乘,單就身姿氣質,也非一般人所能比肩。
聽說一月餘前,一位剛入宮的小宮女路過清堪宮,聽聞裏頭有槍械劈空之聲,便大著膽張望,隻看了一眼,那宮女竟鼻湧鮮血,昏了過去,醒來後許久,依舊麵色潮紅。經她回憶描述,當日她從門裏望進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蘇小王爺一襲黑色勁裝,束著高髻,紅櫻槍劈空而下,又橫掃穿刺。再往裏,門廊上有一方桌椅,三殿下著青色錦袍端坐其上,飲茶看書。
兩位少年,一文一武,一動一靜,再配上院內鬆柏,猶如朝陽明月共存,光彩奪目。
雨越發大了,宮人擱著雨聲聽來人說話,直到一雙錦靴出現在一方傘大的視野下,宮人照規矩彎腰跪拜,被叫住了。
“慢著,不必行禮……也不必彎腰,直起身來。”
“多謝三殿下。”宮人緩慢的直起酸疼的背,卻不曾想之前抵著小腹的卷軸突然滑落,眼看著就要掉入水中,一隻束袖的手突然伸來,幫他拖住了卷軸。
宮人驚的後退一步,傘上蓄積的雨水抖落而下,那隻手的主人好似被甩了一身水,當即收回手拍了拍衣服。
宮人抬頭看了眼,又立馬低下頭去,腰也順勢一彎,“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還請蘇小王爺恕罪。”
蘇煜剛拍掉身上浮著的水珠,見那宮人的卷軸拿的艱難,便又出手拖了一把,說道:“無事,直起腰來,後背都濕了。”
宮人複又直腰,他定了定神,餘光不自覺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兩人。
蘇煜離得最近,那宮人先是看到蘇煜猶如流水一樣溫和的下顎線,而後便是薄唇旁的一點痣,再往上,是與下顎線相匹配的小巧鼻尖和飽滿的看不到骨骼的臉頰,而那上麵,同樣有一顆痣,襯得整個麵龐精致不少。
“這蘇小王爺長得怎的像個女孩。”那宮人一驚,心中不住腹誹。
他之前不曾見過蘇煜,隻是聽傳言,以為蘇煜是那種偏硬朗的長相,就算有所偏差,也不該是如今見到的這樣,他一時心癢,想看看蘇煜被傘遮住的眉眼是怎樣的,便又不經意的抬了抬自己的傘簷。
可不等他再看,旁邊的三殿下便持傘踱步上前,擋在了蘇煜身前:“今日這般天氣……你這是往二哥宮裏去?”
宮人一驚,眼神和賀燁撞了個正著。
他們這位三殿下的麵龐倒意外的比邊疆出身的蘇煜有棱角許多,劍眉下的一雙鳳眼淡淡的看著宮人,盡管是尋常詢問,也不由的讓宮人心中一緊。
好在還沒等自己反應,蘇煜便先側身替他做了回答說:“霄木你白問,難不成還是賀瑾瑜那小子。”
宮人連忙接著蘇煜的話說:“稟三殿下,蘇小王爺,是二殿下命奴才去宮外田柯畫師那取的畫軸子。”
“我說什麼來著……挺重吧,小於於,送他一程”
蘇煜招招手,身側便上來一位身著藏色袍子的人,此人麵目清冷,聽著蘇煜的話便要接過宮人懷中的卷軸。
“於琛,你今日隻是奉命來接阿鳴回府,不方便別處行走,呂珩,你去一趟。”賀燁說。
接蘇小王爺回王府?宮人心中疑惑,隨後便想起來,他今早回宮的路上,好似聽人說,陛下前兒終於下旨讓小王爺回自家府上居住,那人還感歎小王爺打七歲就被陛下留在宮裏,同三殿下住在一起,境安王每年回京述職才許小王爺出宮回府住兩天,境安王一走,又得回來。至今已經快八年了,陛下才肯完完全全放人出去。
宮人發愣間,自己懷裏的卷軸已經被賀燁的侍衛呂珩接過一半,宮人連忙拜謝,隨著呂珩往二皇子所住的別敘宮中去了。
“你指了呂珩去幹什麼,別敘宮離此處較遠,你是想送完我一個人回去?況且我這不是還沒有出宮,讓小於於去一趟也無妨。”蘇煜彈著油傘上的水珠說道。
賀燁歎口氣,拿出帕子遞給蘇煜,示意他擦擦臉上的水珠,蘇煜接了,但隻用手背揩了揩臉,反將帕子塞到側衣領裏。
“我記得這帕子是我的吧,上次給你擦完血就隨手丟了,怎麼洗的這樣幹淨,我可不舍得再用它擦雨水,正好留著當個紀念。”
“多注意點沒錯。”賀燁意味深長的看著蘇煜,“快八年了,阿鳴,你心裏怎麼想的,我大概都能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