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1 / 1)

塞外的風照舊呼嘯著卷席過沙場,無數的屍骸鋪排成一種令人心悸的荒涼,抬眼望去,湛藍的天高得隻剩趕路的大雁呼嘯而過。漠北的戰場,充斥著血腥與機遇,有人從屍山屍海中爬出,搖身一變,成了長安的勳貴;也有人,再沒見過江南的嬌妻,倒下之時,還遙望著家鄉的方向……

可不管這裏埋過多少心懷壯誌的少年兒郎,遠在長安的君主依舊試圖在這裏證明自己耀眼的功績。據史載,太和二十七年三月,西境有夷人來犯,攻勢頗凶,連下幾城,邊塞主將以身殉國,聖人大怒,平西侯謝峻領命,率二十萬大軍奔赴疆場。

“世子,侯爺來信!”侍衛趙豐快步走入侯府水榭,卻也不禁收了聲響。長安城中無人不知,以酒量聞名酒肆,生的清俊儒雅,一身騎射之術無人能及的平西侯,膝下隻有一個年及弱冠卻體弱多病的世子,名喚清韞。自小便須靜心養著的身體讓平西侯世子幾乎從不出現在長安城中,以至於幾乎無人知曉,老弱婦孺都會為之感慨時運不佳的平西侯世子,生的一副清冷端莊之貌,長身玉立之形。世子常年隻在府中不見外客,加之此時暑氣未散,這人身著青色長衫,以白玉為簪,將墨色長發束起,正值暑風拂過,水榭亭邊虛懸著的白紗隨風而動,亦帶起世子額邊散落的發,一時間,端的是謫仙一般,幾欲乘風而去之勢。聽聞趙豐之聲,此人眉眼微動,瞥了一眼熟悉的信封就收回了目光,隻是兀自盯著水下四散而去的魚,聲音裏是一般無二的漫不經心:“算算日子,這封信,來晚了一日。”知曉世子的規矩,趙豐將信置於水榭幾上,便作揖退下。

水榭之中,便隻餘謝清韞一人。眼見得四下無人,世子才在執起白瓷茶盞的同時,拿上來信,麵上不動聲色,細細望去,卻也能看見眼眸裏氳滿歡喜。平西侯夫人李氏幾年前撒手人寰,偌大的平西侯府裏,就剩了爺倆。偏生世子身體欠佳,若到秋季,秋風一起,不等落葉歸根,世子房裏便有咳嗽之聲,李氏走後,世子更添心疾,藥是如流水般用,卻也不見好。平西侯除了上朝和避不開的公務,連世家邀請,一般也都是一再婉拒,又派人遍訪天下名醫,宮中的禦醫都來了好幾次。父子二人關係,一貫融洽。自打平西侯帥兵出征,按日子寫的信,就未曾斷過,信中大多不過是談論今日趣事,偶爾也拓開一筆,抱怨兩句出錯的將領,卻又即使收住,在長安官場裏磨練的遊刃有餘又不露聲色的墨跡,在急行軍的日子裏,又恢複了幾分沙場上的肆意張揚。也有幾封尺素,行筆潦草,也不過寥寥數行,一看便知,是在戰事繁忙的日子裏,

世子迫不及待的打開信封,隻有一張宣紙,信紙上,有幾處褐色的汙漬,也許是不小心蹭上了汙泥?可父親本不該這樣粗心。他想著,宣紙上,熟悉的字跡行雲流水,除開近來趣事,便是告知了最近夷人節節敗退,不日便可功成回京的消息,似乎語義未盡,卻戛然而止。但對於謝清韞來說,即使表麵上依舊聽從醫囑神色不變,心裏卻早已歡呼雀躍了。水下的魚似乎也感知到什麼,有幾條躍出水麵,夠上已經開始衰敗的荷花,又跌落下去。起身離開水榭,將信與此前信箋一同收入書房匣中,謝清韞被老管家催著,準備晚上的藥膳。當看到老管家手裏似乎一成不變的褐色湯藥,清韞皺起雙眉,心頭卻忽然掠過父親的樣貌,卻似乎覺得哪裏不太對,隻當是自己一時又多心了,對著管家殷切的目光,灌下藥去。

是夜,來自西境的馬蹄聲,敲碎了長安街上如水的月光,也攪亂了長安城裏暗流湧動的朝堂。深夜宮中亮起的蠟燭,照亮的不止是塞外的血色,也是天際已經堆積成轟烈黑色的烏雲。帝王披上外袍,呼嘯著的風卷起他的衣角,也帶走了他在風裏的呢喃:京城之中,怕是風雨欲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