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場籠中雨,冰冷的雨水夾雜著霜白的雪花飄落在深夜裏。
這晚,蘇鴉好不容易睡去,卻被噩夢驚醒。
她夢到地府裏的陰司站在房門外,要索她去十八層地獄。
她的心緊繃著朝自己的房門處看去,頭上覆著一層薄汗,漆黑的眼中幾分忌畏。
見那處無人,她那眼中的忌畏才漸漸消散。
胸膛傳來的心跳聲一聲比一聲沉悶,寂寥的夜裏充斥著風雨聲。
再入睡定是不可能了,今晚又是一個無眠夜。蘇鴉抬手扶著額,烏雲密布的臉上一雙飽受折磨的眼睛,厲鬼一般。
頭痛,心髒難受,身體沉重,肌肉酸痛,情緒難以控製,長期失眠帶來的不適酷刑一般,嚴重摧殘著她的身心,讓她難以安寧。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段最難熬的日子。
蘇鴉的臉色很差,她翻了個身,像往常那樣在心裏念道,等把手裏的燙手山芋丟掉了,得到了心安,就不會再失眠了。
這種折磨再也不能消停是蘇鴉不能去想的事。那樣的話,死和下地獄便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她拚了命地從地獄裏爬出來,千辛萬苦地走到這一步,不是為了過這樣的日子。
蘇鴉伸手握住了床頭櫃上的水杯,她不顧寒涼地將杯子裏的冷水盡數飲下,試圖用此來壓去沉重的疲憊感給身體帶來的不適。
細雨夾著雪花在窗外紛飛著,周圍的氣氛陰鬱而蕭瑟。
蘇鴉看著窗外,心裏念道:「出去站一會兒吧 。」便披上了大衣,下床朝門外走了去。
蘇鴉打開了門,立在走廊邊緣。走廊裏彌漫著冷意,蒼白的雪花混著細密的雨水在空中飛舞,走廊欄杆上覆著一層薄薄的霜。
蘇鴉緊了緊肩膀上的大衣,臉上泛著陰霾之色。
冬天,是她最討厭的季節——冬排在一年四季中的最後,象征著結束。
象征著結束的東西,總能讓她清晰的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但像雪花這樣,漂亮又脆弱的東西,她倒是喜歡的。
蘇鴉向半空中伸出了手,雪白的霜花旋即落在她的手心,立刻化作了一灘死水。
抬起眼的那一瞬間,不遠處升起的渾濁煙氣猝不及防的撞進了她的視線裏。
漆黑的風雪中,白色的煙氣和那隱隱的火光被襯托的格外的顯眼,顯眼而詭異。
蘇鴉見狀,臉色霎時變了,她心裏的弦立即繃了起來。
這樣冷的天,根本不可能會好端端的著火。
守著財庫的杜南不可能會出賣她,蘇鴉不覺得有人能是一開始就知道密道位置的。
有人叛變,而且是蓄謀已久!
他們要封死密道,外麵就一定有埋伏,這絕不可能是虛張聲勢!
蘇鴉刻不容緩地轉身衝進了房間裏,扒出了抽屜裏的手槍。
對方的具體計劃是什麼,她並不清楚。
她在明處,敵在暗處,現如今最保險的辦法,就是盡快的把左玉控製在自己的手裏。
除了左家帶領的白道勢力,蘇鴉再想不到外麵埋伏著的還會是什麼別的人。
隻有在第一時間捏住了這唯一能逃生的籌碼,她才能有脫身的機會。
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蘇鴉迅速爬上了冰冷的欄杆,縱身從高高的二樓上躍了下去。
……
左玉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的風雪,幽寂的眼睛如同枯葉一般。
他的傷口已經被上了藥,臉上的粥漬也已經消失了,頸間不知何時掛上的圓玉在昏暗中泛著光澤,右手裏握著的東西被昏暗掩蓋的模糊。
白天裏的夢讓他放棄了尋死的念頭。
雖然那的確隻是一個夢,但左玉卻並不敢把它當成一個夢。
如果他舍棄了一切也不能見到左銀,死於他來說就不再是解脫,隻能是和瘋癲一樣的,對痛苦的一種抵抗手段。
那樣的話,死了和活著便沒什麼區別了。
他生在要什麼有什麼的左家,又是未來家業的繼承人,想要積德行善比別人要容易得多。
如果他活下去,積德行善,死後功得圓滿,就能和左銀在一起,再不用與他經曆生死別離,他也沒什麼不能妥協的了。
至少,他也要先撐過這段時間。
隻要撐過這段時間,就會有人來帶他脫離苦海。
如果沒有這樣一個人,他才能真正的把一切當成一個毫無意義的夢。
左玉夢醒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那時候陸景匿還雕像似的守在他身邊。
他發了許久的怔,懨懨地將自己的夢的告訴了陸景匿,聽過陸景匿勸慰似的話後,又在他的追問下說出了淩晨發生的一切。
知曉了一切後,陸景匿黑沉著臉默了許久,之後,他問他會不會用槍。
左玉曾在靶場裏看過他大叔訓練的警察怎樣用槍,從前也經常跟左綺一起玩西洋玩具槍,對這種東西並沒有很生疏。
他木然地答了一句會,陸景匿便回了自己的房間,取出了來財今天淩晨時拿給他防身的槍送到了他的手裏。
他說:“我活不活著都一樣,但是你得活著回去。”
“如果蘇鴉真的來動你了,這把槍至少也能幫你拖上幾分鍾,隻要它能幫你拖上幾分鍾,你就不會有事了。”
窗外的風雪交加,慘白的月光透過窗戶折射進來。
漆黑的槍在手中泛著冰冷的溫度,左玉垂著眼目不轉睛的盯著它,腦海裏回響著一些聲音:
“如果不是蘇鴉拐賣人口,你和你哥就不會被拐到這種地方。”
“你哥要是被好好的被養在左家,根本就不可能會生病死去。”
“害死你哥的罪魁禍首是蘇鴉。”
“如果不是蘇鴉讓你哥淋了雨受了凍,你們兄弟兩個說不定還能見到最後一麵。”
“小少爺,你哥會死,全都是蘇鴉的錯。”
“你到底明不明白,該死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蘇鴉已經……把他用儀器火化掉了,他的骨灰現如今被放在哪裏,我也不知道。”
周圍的氣溫冰冷,窗外的風在呼呼作響,左玉滾燙的情緒在疼痛胸口中滋生,房間裏的空氣變得越發鹹澀了起來,左玉的眼中的恨意濃烈到滲出淚水來。
這時,外麵的走廊上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左玉聞聲,幾乎是立即就舉起了手中上了膛的槍,他將槍口對準了那扇門,像是化作了一頭野獸,凝著淚光的眼睛閃爍著冰冷而憤恨的光。
左玉清楚,現在這個時間點,奔著這兒來的隻會是蘇鴉。
所以,這扇門一旦被打開,不論能不能打的中來人,他都會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
即使他殺不了蘇鴉,也不會讓那惡鬼碰到自己半分。
蘇鴉推開屋門的那一刻,黑暗中猝不及防的響起了槍聲,與此同時,迎麵射來的子彈射穿了她握著手槍的那隻胳膊。
這一槍打破了蘇鴉心理防線,她的瞳孔驟然縮小,那把槍緊接著從痛到脫力的手中滑落下來,摔落在地上。
見情況在她的意料之外,蘇鴉立即用最快的速度將地上的槍撿了起來,滾到了一旁的牆下躲起來。她白著臉汗涔涔的拽開了燈繩,側著一雙透著慘白色彩的眼睛透過窗戶往房間裏看,果不其然,映入眼簾的是握著手槍的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