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不長命,趙德福要死了。
胃癌晚期。
海市縣醫院。
雖然當初伴著縣改市,醫院名字也換了,但本地人仍然習慣這麼稱呼。
半夜了,病房裏仍然亮著燈。
趙德福躺在雙人間的病床上正在昏睡。
他的臉頰瘦削,顴骨突出,緊閉的雙眼深深陷進了眼窩。
嘴唇無意識地緊咬著,沒有泄露出一絲痛苦呻吟。
倒是地下陪床的家屬,仰麵朝天,呼嚕打的山響。
對麵床上的病人搖搖頭——也是可憐人,陪床的都是老頭子……然後齜牙咧嘴捂住了傷口。
不動了。
“老三,老三?”
不知道過了多久,趙德福雙眼幽幽睜開。
他艱難地轉頭,招呼陪床的人。
趙老三呼嚕依舊。
媽的,交代個遺言這麼難的嗎?
趙德福火了,大喝一聲:“趙德祿!”
對麵床上的病人聽著好像有動靜,不情願地睜開了眼。
開刀以後麻藥勁過了,那疼的簡直是撕心裂肺。
根本睡不著。
“老哥你醒了?”
“那誰,哎,那誰!”
“你家人醒了!”
還有別人在嗎?
趙德福努力看過去,隻看到一團朦朧的影子。
“抱歉啊,老哥。”
對麵床上病人叫了幾聲叫不醒趙德祿,反而牽動了自己傷口。
“你等早上人醒了再說吧。”
他重新閉上了眼睛。
趙德福自以為的怒吼,在別人眼裏其實不過是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病人呻吟很正常,別人也沒法分辨他是不是快死了。
“算了,趙德祿你給我等著。”
趙老三腰不好,還有三高,來陪床也是不得已。
不能和小年輕比。
自己這是回光返照。
趙德福心知肚明,此刻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嚐試著坐起來沒有辦到。
“沒想到我比老娘還不如。”
他在心裏自嘲地笑笑。
老人家當初從醫院回家,還是在門口下車看了看,自己走回裏屋才沒了氣息。
“哦,我也老了……”
胸口還有個大洞。
那是半年前檢查出癌症,開刀留下的傷口。
一直都沒長好。
當時醫生明明說手術很成功,病灶已經完全切除。
可是這次突然複發,病魔來勢洶洶,連開刀的必要都沒了。
沒救了。
說什麼京城來的專家,庸醫!
醫院的窗簾是藍色的,看著讓人感覺很平靜。
趙德福直勾勾地盯了半天,在意識漸漸模糊之際用盡最後的力氣閉上了眼。
不能睜著。
睜著第二天趙老三起來看見該難受了。
“真不甘心啊……”
趙德福的一生,無疑是失敗的一生。
他和母親一起拉扯大了三個弟弟妹妹,後來又在鄉下種地獨自贍養老人。
庸庸碌碌打了一輩子光棍,攢那幾萬塊一場大病花了個精光。
“如果有來世,我也想就為自己活著。”
自私點。
他長出一口氣,沒了動靜。
人生敗者組,趙德福。
卒。
……
一天後。
趙家莊的墳地添了一座新墳。
趙德福一個五保戶,沒有子女,喪事村裏可以給操辦。
但他的弟弟妹妹自然不會去麻煩村裏,幹這種被村民戳脊梁骨的事。
大家都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沒有停靈這一說,當天火化了第二天就選好墳地埋了。
“哥,你走好啊。”
趙德祿跪在墳前,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頭。
眼淚順著眼角洶湧流下,都流到了嘴裏他也沒反應。
他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我他麼連大哥最後一眼都沒看上!”
“三哥,別難受了,你也不想的。”
四妹趙玉蘭自己哭的淚人一樣,勉強勸慰趙德祿一句。
一個身形彪悍的年輕人不聲不響跪在趙德祿身後,伸手攙住了他。
老二趙徳壽癱瘓多年,他兒子連夜坐飛機從東北趕過來奔喪。
“我們先下去了。”
村裏幫忙送葬的人歎口氣,招呼一聲下山去了。
時間接近中午,在趙家老宅置辦的白事酒席也準備的差不多了。
墳地離山腳不遠,隻有幾裏地。
村裏人走到山腳,看見一輛體型龐大的越野車咆哮著衝了過來。
一個急刹車揚起漫天塵土。
“操!”
有脾氣暴躁的剛要發火,就被身後的村民緊緊捂住了嘴。
車裏跳下一個穿著軍裝的大頭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