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一列客車由南往北疾速地行駛在華北平原上。快到石門了,已能隱隱約約聽到遠處傳來的隆隆的炮聲。“那是日本人打得炮!”不知誰扯著嗓子喊了一聲,頓時聲音嘈雜的車廂裏靜了下來。乘客的臉上呈現出擔憂和惶恐的神色,紛紛將腦袋探出車窗向北邊張望。
“不要緊張,日本人攻占盧溝橋後,天天都有炮聲,中央軍已經和日本人接上火兒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乘務員好像習以為常了,輕描淡寫地說。
“國家亡了,從此沒有好日子過了。”“咱們捐錢捐稅,那些中央軍就擋不住日本兵?”人們又紛紛回到坐位上,唉聲歎氣地議論著。
範子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始終默默地望著飛速閃過的一望無際的田野、村莊、河流,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可當隱約聽到炮聲的時候,他忽地轉過身來,右手摘下烏牛角鑲邊的濃茶色墨鏡,掃了一眼唉聲歎氣的人們,小眼睛裏露出了明亮而又堅毅的神色。這種神色,顯然是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兵才會有的,意味著對戰鬥的渴望。他穿著一身灰色長衫,戴著一頂黑色禮帽,看上去年近三十,瘦長臉,顴骨略顯突出,眼睛不是很大,是那種單眼皮的小眼睛,卻閃動著威嚴的目光。鼻梁高高隆起,下麵配著棱角分明的嘴唇,透著一股堅毅倔強的神色。他坐在椅子上看不出他的具體身高,可與鄰座的旅客相比卻高出了半頭,顯然他的身高至少是中等偏上。
“看報了,看報了,蔣委員長在廬山發表抗日宣言……”一個乘務員抱著一摞報紙走進了車廂。
“給我來一份。”範子良的鄰座是一個身著學生裝的青年,方臉龐,皮膚黧黑,左眼眉的眉梢長著一個黃豆大小的黑褐色的痦子。他買了一份報紙凝神看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大聲說:“同胞們,大家靜一靜,靜一靜,我來念一念蔣委員長的抗戰宣言……”正在議論的乘客立刻被他吸引過來,車廂裏又靜了下來,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的盯著那個青年學生。
“……我們既是一個弱國,如果臨到最後關頭,便隻有拚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國家生存,那時節再不容許我們中途妥協。須知中途妥協的條件,便是整個投降,整個滅亡的條件。全國國民最要認清,所謂‘最後關頭’的意義。最後關頭一到,我們隻有犧牲到底,抗戰到底,唯有‘犧牲到底’的決心,才能博得最後的勝利。若是傍徨不定,妄想苟安,便會陷民族於萬劫不複之地。
……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
望著青年學生慷慨激昂的樣子,範子良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一動,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他覺著,這些青年學生的愛國熱情固然可嘉,可要把小日本趕出中國去,空有熱情是不夠的,對付豺狼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勇敢地拿起槍,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倏地,他忽然覺著這個青年學生很像他的獄友,一個北大學生-——李家華。倆人都是二十三四的年紀,說話時都是激情四溢,身高也差不多,隻不過李家華略顯消瘦一些。想到李家華,範子良的腦海裏不由浮現出兩天前的情景:
晨曦中的金華監獄,靜的死氣沉沉。灰色的圍牆高大、呆板,半米高的鐵絲網在牆脊上蔓延開去,鐵絲網上的白瓷瓶在晨曦的映照下閃著白光。沿著圍牆寫著四個白色大字:“悔過自新”。灰色、白色構成了監獄的主色調,灰暗、死氣沉沉似乎是監獄的永恒主題。崗樓上的哨兵背著槍,警覺地監視著監獄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