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殊途同歸(1 / 3)

異常幹燥的隆冬過後,三月時節急雨驟降。隨後一股冷空氣自加拿大襲來,呼嘯著從東邊的俄勒岡卷入峽穀,以一陣旋風鞏固了陣地。雖說春天近在咫尺,但冬神並不打算輕易放棄好容易重獲的統治權。喀斯喀特山新近鋪上了一層皚皚白雪,雨水撞在冰冷的地麵上結了冰。麥克有充分的理由捧一本書舒適地蜷在屋子裏,偎在劈啪作響的爐火邊。暖洋洋地喝上一杯熱蘋果酒。

但他沒有這麼做,上午更多的時光他都在與城裏的電腦聯網辦公。他穿著睡褲和T恤,舒舒服服地坐在家中的辦公室裏,往東海岸打了幾個銷售電話。他時不時停下來,傾聽水晶般的雨滴落在窗戶上的叮咚聲。窗外,冰層正在緩慢卻沉穩地積聚,一步步覆蓋萬物。被冰凍三尺的天氣困在家中雖然很無奈,他卻對此樂不可支。

暴風雪阻礙了日常工作,麥克心中頗有快意。雨雪頓時讓他擺脫了期待和職責,把他從預約和日程表的暴政中解救出來。這不像某個人患了病。而是一種群體體驗,你簡直都能聽到發自附近城市和周圍鄉村的一致歎息,於是,在這些地方,大自然搖身一晃,給在其領地裏玩命幹活的疲憊眾人喘息的時光。凡受到這種天氣影響的人都找到

了一致的借口,內心突然間有了一絲莫名的輕鬆。無須守舊赴約,甚至無須為此表示歉意。大家都理解並分享這正當理由,工作壓力的突然緩解令人心生歡愉。

暴風雪妨礙了生意卻也是事實。除了少數幾家公司額外獲益,大多數公司會受損失-這意味著無生意可做時,有些人就無快樂可言。不過他們不能為產量的減少或不能去辦公室幹活而埋怨任何人。即便隻是一天兩天,即便隻是因為那些小小水滴落地成冰,每個人也在某種程度上感覺成了自己世界的主人。

連日常行為也變得不同尋常。常規的行事成了冒險,做事的時候要保持高度的警惕。傍晚時分,麥克套上暖和的衣服走到戶外,為了去百碼開外的郵箱處,不得不和漫長的汽車道搏鬥一場。路麵上的冰確有魔力,竟將平日裏的舉手之勞變成了對這天氣死敵的突然襲擊:他要揮舞拳頭抗議殘忍的自然力量,他要挑釁地仰天而笑。其實沒人會注意或理會他怎麼做,想到這個他不禁暗自發笑。

他小心翼翼順著稍有起伏的汽車道向前走去,霰粒刺疼了麵頰和雙手,他估計自己的樣子很像喝醉的水手正朝著下一個常去的酒館挪步。麵對冰暴的威力時,沒人能以高昂自信的姿態大步向前,狂暴的風會把人一頓痛毆。麥克兩度滑倒,雙膝著地,才終於像與朋友久別重逢一樣擁抱了郵箱。

他停下來,欣賞籠罩於水晶中的世界之美。萬物晶光閃爍,黃昏亮麗輝煌。鄰居家的樹木都穿上了朦朧的披風,傲然挺立,姿態各異,又儼然一體。這是一個燦爛的世界,在短暫的瞬間,耀眼的壯麗幾乎要將“巨慟”從麥克肩頭卸去,即便隻是刹那。

麥克用了差不多一分鍾才敲掉封住郵箱門的冰。然而這番努力的回報隻有一個信封,封皮上打印著“麥肯齊”字樣。沒貼郵票,設蓋郵戳,也沒有回信地址。他好奇地撕開信封一端-這對在寒冷中已開始發僵的手指可不是容易的事。他轉過身,背向令人透不過氣的寒風,費了半天勁才將一小張未折疊的長方形紙片從它“窩”裏掏出。紙片上隻打著寥寥幾句

麥肯齊

有一陣子沒見了。我想念你。

如果你想聚聚,下周末我在櫥屋等你。

老爹

麥克的身體頓時僵住。暈眩的感覺從心底湧起,繼而變成無邊憤怒。他盡可能讓自己不去想那座棚屋,隻要想起,心中便會閃過毫無善意的念頭。如果這是某人的惡作劇,他可成功了!署名“老爹”、則使這一切變得更加猙獰可怖。

他想到了郵差托尼,哼了一聲:“傻瓜。”那個極其和藹可親的意大利人心胸寬大,腦子卻糊塗。他為何竟會投遞這麼一封荒唐的信?甚至連郵戳都沒蓋。麥克憤憤地將信封和字條塞進上衣口袋,轉身朝家的方向一步一滑地走,陣陣寒風擊打著他。來時寒風阻擋,現在正好相反,風縮短了他穿過腳下越來越厚的冰麵的時間。

謝天謝地,他走得還算穩當。但走到車道某處有點左傾的地方就壞事了,他就不由自主地開始加速滑行,這情形和鴨子降落在結冰的池塘時差不多。他胳膊狂舞一氣,想借此保持身體平衡,卻發現自己搖搖晃晃朝道旁唯一的一棵樹直衝而去。樹非常結實,立在車道邊源僅僅幾個月前。他才砍掉了低處的樹枝。此時它站在那裏,半裸著樹身、似乎急於要給他點報應,渴望和他擁抱。他不及多想便做了膽怯的選擇,想讓兩腳朝外一滑,身子順勢撲通坐倒。這算是本能動作。與其讓臉裂開口子還不如摔疼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