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明。
挽風院的一處偏房外,侍女仆從來來往往,軟底布鞋在晨露打濕的木質廊道上踩踏摩擦,窸窸窣窣的聲響將房內沉眠的少女擾得不厭其煩,攏著眉心悠然醒轉。
聞人嬌暈暈乎乎地坐起身來,垂頭盯著素白錦被雙眼放空,想不明白今早為什麼有人會來挽風院。
與中州其他大戶人家不同,聞人家的小姐們都是按照出生年份分別安置在聞人府內的各個院落內,若無要事,日常不會有人前來打擾。
直到她看見自己的房門被從外推開,一名侍女手中端著黑檀木箱匣邁步走進房門,另幾名端立在床前低聲哄她起床,她才意識到——
——今日是她及笄的日子。
也是她出嫁的日子。
聞人家的女子一旦到了及笄的年齡,那麼當日日暮時分,便會有機關鳥來接她們前去中州各地商賈權貴之家嫁做人婦。
在聞人嬌六歲那年,她還是找到了機會偷偷鑽狗洞溜到隔壁尋芳院圍觀了她一個姐姐的出嫁禮。
那天姐姐打扮的恍若神妃仙子,尚顯稚嫩的臉上紅唇抹得飽滿,鴉黑發絲鋪了滿背,微胖女子一下又一下幫她梳著頭發,嘴裏還念叨著祝福的話:
“一梳梳到頭,榮華富貴無需愁。”
“二梳梳到頭,無災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恩愛同心家和睦。”
分明是一幅溫馨畫麵,但那時的聞人嬌看著,隻覺得膽寒。
被打扮的精致漂亮的新娘比起一個人,更像一個禮物,周圍人眼裏雖然含淚,但他們眼中的不舍隻浮於表麵,連祝語都說的漫不經心。
自那時起,聞人嬌就在心裏暗暗做下決定。
無論如何,她都不要嫁人。
聞人嬌一邊順著侍女仆從安排,著衣梳妝,一邊在心裏慢慢盤算著自己應該怎麼辦。
在聞人府是逃不出去的,除了孱弱體質外,聞人嬌依舊記得上一個從挽風院出嫁的姑娘當時準備逃跑,結果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黑衣人扣押上機關鳥,哭哭啼啼著被送走。
在聞人府內以死相逼也是行不通的,作為雲青最大的世家,隻要身體還剩一絲溫度,聞人家就可以把人救回來。
到嫁入的人家那裏再逃?
這個念頭隻起了一瞬就被聞人嬌按滅。
她不知道自己會被送到哪裏,嫁到哪處人家,倘若失敗,結果隻能是如現在這般被拘在深宅大院中,過一眼望得清的無趣人生。
最好的選擇隻能是在雲青逃走。
雲青多山嶺,林木茂盛,在雲青逃了,無論來娶她的人家以及聞人家勢力再大,都很難輕易搜尋到她。
銅鏡中的人影的眉眼漸漸透出豔麗,聞人嬌抬眼看著自己,心底做出決定。
賭一把。
離開聞人家的方式一定是乘坐機關鳥,到時隻要機關鳥離開了聞人家的範圍,她便從機關鳥上一躍而下,到時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即便是死,自由的死也比不自由的活要來的痛快。
聞人嬌斂眸藏起情緒,垂眼走到挽風院中,那名微胖女子正坐在院中藤椅上歇息,看見聞人嬌出來了,連忙上前去迎。
女子抬起聞人嬌的下巴,仔細打量一番,目含讚歎誇道:“我們嬌嬌出落的可真是標誌,這樣一打扮,就算是九天靈女也要遜色三分。”
聞人嬌的臉頓時飛起兩抹薄紅,她很少見外人,更遑論被人這樣直白的誇獎,心理雖仍築著防線,但生理上的反應難以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