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誰也不知道,甚至就連後來以神機妙算而聞名天下的宋明磊,在當時的月光下也沒有推算出我們五個人日後會成為那個時代翻天覆地的人物。
於是一路上我們開始以兄弟姐妹相稱,陳大娘自然免不了又瞪眼看了我們一陣。
一日,在薄薄的晨曦中,我們來到一片平原。牛車停在河邊。我正凍得直打哆嗦地掬著水洗臉,一抬頭就見陳大娘一聲不響地細細端詳著我,把我給唬了一大跳,差點摔到河裏。
她蹲下來平視著我說:“老娘一輩子走南闖北,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丫頭,你肯定不是一般人。”我嗬嗬幹笑,“陳大娘,您見多識廣,我算哪門子的不一般。”她眼波流轉,對我飛了一個媚眼,說道:“隻可惜,你跟著你家天仙樣兒的妹子,這輩子是沒好果子吃的。”她什麼意思!她不會真要把我和錦繡賣給妓院吧!我急了,“您不會是要把我和錦繡賣到什麼下三爛的地方吧?”她哈哈一笑,那顆大痦子也隨之顫抖,“放心吧!我陳玉嬌不是什麼好人,但我也從不把女娃子往妓院裏麵推。再說了,你們五個正好是西北原將軍要的人,我怎麼敢把你們隨隨便便給賣了?”西北原將軍?我很納悶,正想再問,她已扭著腰肢找她那趕車的相好去了。
又過了月餘,沿途的柳樹開始冒綠芽,冰凍的河麵也漸漸破冰融化,牛車進入了一座氣象萬千的城市。我們向窗外瞧去,其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自與別處不同,這一日我們終於到了西安古城。
出了西市,沿著盤山道,上得一座翠綠的山峰,開闊處,蹲著兩隻威武的大石獅子。視線所及,皆是金色的琉璃瓦,屋宇起伏,富麗堂皇。
一座高大的漢白玉牌坊聳立於眼前,兩旁石柱上九龍翻雲吐珠,坊上氣勢顯赫地刻著四個大字:紫棲山莊。
我仔細看了一下落款,不由倒抽了一口氣,竟是本朝先皇的禦筆。再看兩邊門柱上刻著一副對聯:勳業榮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兒孫。亦是禦筆。難怪這陳大娘要把我們幾個,所謂最好的貨色留給這西北原將軍家了。
紫棲,紫棲,難道一切是冥冥注定的,好像是專為紫浮——錦繡的前世所定似的。
我們從西邊角門進入,陳大娘屏聲斂息,恭恭敬敬地走在前麵,幾個拐彎,至一垂花門前停下。兩個婆子冷著臉出來,陳大娘堆著笑,輕聲耳語一番,才得進了垂花門。兩邊是抄手遊廊,當中是穿堂,地上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南詔石的大插屏。
兩個婆子在前麵靜默地領著路,轉過插屏,是小小的三間廳,廳後就是正房大院。正麵六間上房,雕梁畫棟,兩邊穿山遊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八哥等鳥雀。
一座院落,門匾上寫著“榮寶堂”三個大字。門口兩邊有序地站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恭敬地垂首候命,一見我們來了,早已有一人打起簾籠回話:“稟夫人,建州的陳大娘領著新來的人到了。”聽到這話,我的心徹底放了下來,這陳大娘還真沒把我們賣到妓院。
到了屋裏,那富麗豪華的陳設讓我眼前一亮。百合熏香縈繞,一座精巧的落地西洋自鳴鍾映入眼簾,那一塵不染的琉璃罩麵上正悄然反射著跪在地上的五個孩子的身形,一個比一個骨瘦如柴,衣衫襤褸。那金擺鍾嘀嗒嘀嗒,我的同伴們除了宋明磊之外,幾乎眼睛都看直了。隔著微晃的琉璃珠簾,裏間的炕上坐著一個華服婦人,綰著金絲八寶攢珠髻,戴著朝陽五鳳掛珠釵,一身鏤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姿容秀麗,不怒而威。身旁站著一個身著明藍輕裘的年輕男子,微彎著腰,纖塵不染地梳著書生髻,髻上一根迎客簪。
我隱隱地聽到那年輕男子對那婦人回道:“……各色妝蟒繡堆,刻絲彈墨並各色綢綾,大小幔子八十架,金絲藤紅漆竹簾二百掛,五彩線絡盤花簾二百掛,‘富貴長春’宮緞十匹,‘福壽綿長’宮綢十匹,‘紫金’筆錠,如意錁十錠,金梅花簪二對,金喜荷蓮簪二對,金錦鬆石如意計六柄,伽南香念珠一盤,漢白玉各色小扇墜子四件,所有宮中禦賜之物皆已收好。今兒清早將軍的飛鴿傳書說是和大少爺已平安到京了,請夫人放心。”
那夫人抿了一口茶,“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