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城市叫南城,時間指針再往前推11年。

1996年,南城江南縣偏遠的鎮子裏,一間低矮的平房。現在的眼光看起來也許不像房子,更像一個牢籠,周邊的鄰居插著手有些好奇的看著屋內的人,爬滿青苔的外牆壁反射著淡淡的綠光仿佛把人們的臉也倒映成了墨色,隨著夕陽西下,暫別了陽光的外牆露出一絲蕭瑟。

“阿才啊,公職幹的好好的,進城打工幹嘛?”

“阿才單位找好了嗎”

“阿才,記得多回來看看你爹媽!養大你不容易!”

眾人口裏的阿才和妻子默默收拾行李,回頭看了一眼灰暗的牆壁,神色落寞。

在夫妻倆身邊蹲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無聊的摳著水泥地上的排水孔,一臉興奮。

江南縣,東竹鎮

就這樣,我跟著爸媽來到了這個地方,雖說距離不遠吧,但在老家的人看來這完全是進城了,跨了人生的一大步。若幹年之後如果能衣著光鮮的回去,也許是那個時代每個中青年的夢想,會引來大片的或羨慕或嫉妒的眼光。

第一次見小豆芽,是在他家裏。那一年他8歲。

8歲的小男孩,有白皙的、英俊的、愛笑的、陽光的、因為調皮經常挨揍的。但是小豆芽顯然都不是,他很沉默,也許每一個看過他外表的人都能明白他沉默的原因。一道巨大的疤痕從鎖骨往上,像地震中蔓延的裂縫,直達下巴。遠遠比同齡人瘦弱的身子頂著一個碩大的頭顱。

他是我們的房東。

有人會問,為什麼8歲的孩子會成為房東,請聽我慢慢道來。

80年代的東竹鎮因地理位置靠近南城,向來都是周邊十裏八鄉心目中的縣城、打工聖地。而出生在此的小豆芽全家很久以前紮根於此,蓋了四層的自建樓。這片自建樓位於東竹鎮一片巨大的城中村,位置優越,南來北往的人極多,所以作為地主的城中村村民大大循環的掙著租金,家庭條件遠遠超過同時代的上班族。

而作為城中村中較大地主的小豆芽一家,自然生活富裕。

小豆芽有個瞎眼的奶奶,一輩子生了兩個兒子。二兒子雖平平無奇但還能正常上班,老實本分。可大兒子除了平平無奇外更有酗酒的毛病,喝多了不時對生他養他的老母親拳腳相加,假牙也打飛了幾次。可憐老人家一輩子性格強悍裏裏外外一把抓,愣是按不住這個不孝子,捂不熱這母子情。

在又一次酗酒,揮拳,老母假牙飛出之後,全家沒有再沉默。老實巴交的二兒子抄起板凳猛的砸在哥哥的頭上,大兒子掙紮要起來,大孫子衝過來一腳踢在自己父親肋骨上,當時就斷了三根。那一刻全家人都愣住了。

全家人冷靜之後,找來三輪車把奄奄一息的大兒子送去了醫院。

家裏人沒有去看過他。

那次之後,我沒有再見過這個易大叔,直到3年後我們搬走,他一直沒有回過家。

話說易大叔二十歲出頭的時候也是個吃苦耐勞的大好青年,原先易奶奶對其寄予厚望。那個年代考上高中不簡單,後進差生易大叔放假回家基本不起床,臉不洗牙不刷,躺在床上等吃等喝,易奶奶就忙前忙後端屎端尿,儼然養成了一個殘廢。後來屢屢筆頭咬斷也考不到兩位數的他隻得在一聲聲歎息中輟學回家。

不知怎的,姓易的回來之後轉了性,曾經的廢柴一改往昔惡習,決定發奮。在家裏安排下進了服裝廠做銷售,別看他學習一坨米田共,口才著實了得,深的廠長和老板信任,工作期間順便勾走了廠花做老婆,真是又娶老婆又過年,一時間風頭無兩。據說結婚的當天(小豆芽估計還在投胎),易奶奶驅散了來拎馬桶的小鬼頭,親自給這個寶貝兒子把馬桶抱進門,引來一片嘩然,可謂愛之極。

再說易大叔這廠花老婆,除了漂亮,還有一項絕活:做熏魚麵。

很可惜我沒機會吃過,等我聽說這個故事的時候已經趕不上了。

沒過幾年,廠花老婆從小門市開始,一直做到了十幾家店,幾乎江南縣家家戶戶吃過。小兩口的資產也急速增加,那時候一片祥和。易奶奶看兒子兒媳如此上進整天笑的合不攏嘴。

這樣喜氣洋洋的生活維持了8年,他們的兒子大秦已經7歲了,小豆芽已經快投胎而來的時候,劇變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