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紅顏禍水,他這一輩子就完了,都是你害的!”語文老師痛心疾首地說,感覺她的聲音是從緊咬的牙縫中擠出來的。

範常卉從沒見過她這般凶惡的模樣,這位五十歲左右,微微有點胖,一向很溫和的老師,被她和同學們稱為“奶媽”。

而此時的“奶媽”,像一個護崽的母雞,身上的每根羽毛都炸開著。

“我沒有!”範常卉在心底裏吼了一聲。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範常卉低垂著頭,用力咬著下嘴唇,盡量憋住不讓它流出來。眼淚回流到鼻根和咽喉處,鹹鹹的,她輕輕咽了一下,唯恐發出嗚咽聲。

不僅僅因為天之驕女的驕傲和倔強,而是她就是想不通,為什麼大家都罵她呢,她做錯了什麼?

是因為她悄悄地愛戀著一個人,把他藏在心底兩年多,還是因為結局難料,她口是心非地拒絕了他?

“砰”一聲巨響,“奶媽”老師走出教導室,背後的門被她狠狠地關上,猶如暴風雨前陰霾的天空,炸起一聲響雷。

範常卉哆嗦了一下,她帶著驚悚的目光,她倔強地抬起頭。目光轉向裏麵,那裏坐著她的班主任,她的父母站在一旁。爸爸滿臉羞愧,耷拉著腦袋,媽媽殷切地望向她,嘴角無聲地動了動。

範常卉看著十六歲的自己,她此時感覺是置身事外的。是又做夢了吧?為什麼心裏的悲傷卻這麼真切?

眼前恍惚,她仿佛又看到那天的情景。

一個昏暗的古早錄像廳裏,一群年輕人熙熙攘攘地擠在裏麵。空氣中飄著劣質香煙的味道,帶著男性荷爾蒙的汗臭味,夾雜著食物或者化妝品的香味。汙濁的空氣和嘈雜的聲音讓視線變得模糊,看不清屏幕上播放的是恩仇俠義,還是悲歡離合?

好戲都在後頭,晚些時候才會播放《霍元甲》,或《色情男女》,甚至日本愛情動作片。

在錄像廳的門口,有幾個男青年圍成一個圈,圈裏蜷縮著一個男生,他捂著肚子側躺著,身邊另一個同學蹲在他頭部,護著他。

“陸平川是吧?好,你有種。”一個矮胖的青年彎下腰,拍打著陸平川的肩膀,他斜著眼,歪著鼻子,用鄙夷的目光向下斜視著陸平川,“可惜呀,你的小美女跑了,看不到你這個英雄的慫逼樣。”

而就在此時,陸平川翻過身,一隻胳膊狠狠的揮過去,想要打開那個一直拍打他肩膀的手。偏偏男青年臉往前湊,陸平川手裏抓著的脫了帽的鋼筆,好巧不巧,對準了男青年的臉。

“走,常卉,快跑!”同桌死命拽著她的胳膊向前跑,她的聲音帶著顫抖,燈光打在她的臉上,小臉灰白,不複平時的機靈模樣。

範常卉跟著她一邊往外跑,一邊往回看,撕心裂肺地呼喊:“陸平川,陸平川!”愛他這麼久,她從來沒有這麼大聲地喊過他。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耳邊有警車呼嘯而過,“威武,威武”地拉著長音。為什麼會有警察,他們是去抓陸平川的嗎?

範常卉聽到了自己“嗚嗚”的哭聲。

……

身體抖動了一下,範常卉趴在桌子上緩緩醒來,耳朵裏塞著的耳機,裏麵傳出《lemon tree》的前奏。

她的心還在砰砰的跳,呼吸一陣急促。

“又是這種亂七八糟的夢。”範常卉感到一股焦躁湧上心頭。她一邊揉著頭,一邊站起來,撤掉耳朵裏的耳機,順手把它們往桌子上丟。

由於耳機線的一端插在桌子底下電腦的主機上,被它的反向作用力一拉,兩個塞頭彈跳在地上,範常卉漠然地看了一眼,沒有去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