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微消,天色烏蒙,各處官署如星火亮起,街坊間沉寂的官邸攢動。
官員捯飭好自己或駕馬或乘輦緩緩朝宮門駛去。
行至宮門前,下腳整理好衣冠才步行進皇城。
大雍建朝以來,聖人禮賢下士,勵精圖治,大朝會更是怠慢不得。多數官員都會提前半個時辰到達太和殿。
簷角飛燕掠過,矗立的瑞獸麒麟俯瞰群臣。
亙古悠長的鍾聲敲響,中宗著明黃朝服坐於高台之上,冕冠上的玉珠下是英俊鋒利又不失沉穩的眉眼,天家的威儀盡顯,下首的群臣按照官階依次排列。
按例詢問朝事和稟奏天聽,開春繁瑣的事務頗多,耗時不少。
等到諸事完畢後,天光穿透殿梁灑落於金磚鋪就的地板上,亮堂明晃。
排在殿內的自然是三四品以上的著緋著紫官服的臣子,都是熟麵孔。金光在他們官服的袖麵上一晃而過,明光閃爍。
中宗想起皇後的交代,不動聲色地從犄角旮旯裏找出一張周正的臉,喚了一聲史公。
裴尚年僅五十,負責統領轄下的直館修攥史書,安分守己,被聖人點頭還是頭一遭。心裏打了個突,但到底久經官場,見聖人麵容溫淡,很快又鎮定下來。
手抱笏板出列,拱手行禮道了一聲聖人。
中宗威嚴的麵上看不出章程,留了一句,“下朝後挪步禦書房。”便宣布散朝。
裴尚垂頭恭敬應是,心卻高高懸起,在腦子裏把自己往日的行事都想了一遍並不無妥。又把心思挪到後輩身上。
但是裴家是書香門第,清貴散人之家,子弟世代或修史攥書或教書育人,為人清正,謹言慎行,從未有過出格之狀。
裴尚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聖人留下自己的原因。
內侍一路引他到禦書房,明黃的幔簾分合勾掛,赤金狻猊香爐燃著龍延香。
下朝已到食時,中宗賜下膳食,裴尚懷著惶惶之心,陪聖人一道用了些。中宗用過膳食,清漱一番才緩緩道出來意。
“史公家中可是有一孫,朕記得他去年中了三元及第,鍾流毓秀,博學多才。”中宗早年些在軍中待過幾年,行事頗具武將之風,一向喜歡單刀直入,開門見山。
裴尚應是,裴家子孫眾多,人丁興旺。光孫子輩就有十來人,可出類拔萃到讓聖人記住的,唯有去歲中了狀元,被聖人外派的七郎裴簡。
中宗酌了一口清茶,也不跟他兜圈子,“朕沒記錯的話,是叫裴簡吧。可曾婚配?”
裴尚眼皮都不敢動一下,心底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要說裴簡百世難見也不盡然,中宗把持朝政二十多年,什麼人物沒見過,三元及第雖少見,但也不是沒有。
裴尚仔細斟酌道:“七郎未曾婚配,隻是禁中貴人金枝玉葉,七郎一個毛頭小兒,既無建樹,又無身家,下降於裴家恐怠慢了貴人。”
裴尚也不算說謊,裴家清貴,空有美名,府上卻過得清儉,且規矩頗多,禁中貴人恣意快活,哪裏過得慣這種生活。
中宗自然也了解裴家的囊中羞澀,不過天家嫁女,自然是另置公主府,也礙不到什麼。
嘴上卻要客套:“裴家家風清正,清苦一些也無妨。朕的兒朕還是清楚的,就怕史公不願意。”
裴尚縱使不願意也不敢表示出來,也不可能把聖人的話當真,嘴裏發苦,隻能應道:“多謝聖人抬舉,臣定當將公主奉為座上賓,隻是不知下降的是哪位公主?”
中宗的子嗣頗豐,皇子便有四位,公主有五位。未出降的公主有三位。
中宗見他識趣,含笑地拿起一本折子,神色驕傲,“當然是朕心愛的貅奴,史公多擔待些。”
貅奴是中宗對嫡長女晉陽公主的愛稱。
裴尚眼前一黑,隻覺一個晴天霹靂,將他炸了個裏嫩外焦。
他晃了晃身子,險些在殿前失儀,好在身旁的大伴李賢及時扶了他一把,“史公這是高興壞了。”
裴尚穩住心神,意識到自己的不妥,連忙三拜五叩,再三申令會將公主奉為座上賓,不讓她受一點委屈。中宗才悠悠地揮手放他歸家。
裴尚顫顫巍巍的身影消失在禦書房前,中宗啪地把奏折一丟,臉色冷了下來,“這個老匹夫是瞧不上朕的貅奴,索性別應下,真是沒有金剛鑽硬攬瓷器活。”
李賢在聖人麵前伺候這麼多年,察言觀色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中宗麵色不虞,這怒氣卻沒幾分,雷大雨點小。
“聖人下旨臣下哪有不遵之理,史公一直老實本分,謹遵聖禦是忠君之舉。”李賢替中宗換了蠱溫熱的茶,和聲勸道。
中宗冷哼了一聲,也沒打算治他的罪,總歸是裴尚的態度讓他不爽罷了,他的掌上明珠在別家看來卻避之不及。
李賢想起晉陽公主的壯舉也汗顏,不過聖人愛女,他也不敢冒犯公主,迂回道:“公主肖聖人,尋常人家難免吃不消,待相處久了,自然就曉得殿下的好。”
中宗的麵色稍緩,有些泄氣地想,總歸也不是一回這樣了。且看這一次的裴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