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婚前的大半年時間裏,嫀容都住在他的府中。
文壽皇帝默認將蘇氏女賞賜給了自己的近臣,外人雖然有些竊議,但尚不值得將一個女眷拿出來大肆議論,這事兒也就這樣過去了。
嫀容平素住在潁川侯府裏的主院中,張垚佑就擇書房而居,兩人平素隻有一日三餐是在一起用的。
在她被他接回家中不幾日後,娘家蘇氏也有人過府來看她。
她的祖母,母親,嬸母等人。
見她死裏逃生出來,嫀容的母親不免摟著嫀容也是一通啼哭,心疼不已。
但是末了,她們蘇家也有她們的難處,都不敢開口說要將嫀容接回娘家去的話。
母親隻是眼神隱晦地看了看她:
“留在他身邊,也不是什麼壞處。左右如今他的正妻還沒進門,你抓緊生個兒子出來,站穩了腳跟。來日就算失寵,看在這庶長子的份上,他也不至於給你難堪……總歸叫你有個體麵的地方終老餘生了。”
然嫀容隻是微微一笑:“侯爺說了是要迎我做正妻的。”
*
孩子麼,跟了這個男人後,她遲早還是要生的。
這一點嫀容自是心中清楚。
隻是,比起那個還未托生在她腹中的孩子,她更在乎的是自己懷中這個已經出生的、她最珍愛的可憐的女兒。
她蘇嫀容一朝改侍旁人,可以得到張垚佑的庇佑,在後宅中從此苟且,可是她的女兒呢?
就算被她從地牢裏抱了出來,所有人也都知道,這是罪臣的血脈。
她身上流著世人眼中汙濁的、低賤的、罪惡的血。
以後時日長了,還是要遭人輕賤議論的。
再者,張垚佑短時間裏看在她的麵子上待她的女兒寵愛,時間長了呢?
讓他白出銀子養著別人的女兒,他心中會不會不舒服?
每每思及這些,嫀容也還是坐臥難安,不知如何自處。
蘇嫀容並不敢奢求和女兒長長久久不分離,照她心中所想,她能夠給女兒安排一個清白的身份,把孩子送出去,養在別人名下,做個農戶、商賈、屠戶家的女兒,都算是她女兒人生大幸了。
於是乎,又這般過了十幾日,嫀容終是含淚狠下了心,在這日晚膳時候主動開口和張垚佑說起了此事。
她將女兒抱了許久後才舍得放回到搖籃裏,對張垚佑道:“妾的女兒……身世為外人皆知,恐怕不能長久養在妾身邊,況且於侯爺也是個難處。”
張垚佑看了看她,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箸,神情嚴肅:
“其實……我心中也是如此想著。她生父到底是個罪臣,這樣把她養在你身邊,確實不好看。對孩子以後也不好。”
——原來他心裏也確實不喜歡這孩子養在他府裏。
聽了這話,嫀容跪倒在地,泣淚俱下,心還是狠了的:
“求侯爺把她送走吧。侯爺給她尋個好人家,讓她一輩子餓不死凍不死的,妾便感激不盡,此生再不見她了!妾侍奉侯爺,再與侯爺生育兒女,自當為侯爺綿延後嗣。”
張垚佑上前把她扶起來,聲音低沉:
“……送走有什麼用?外頭多少雙眼睛看著呢,這孩子總不能不明不白就不見了。要我說,若是真想此事糊弄過去,
——她是非死不可。”
非死不可。
死。
嫀容一下大駭,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整個人手腳冰冷。
事後很多年想起來,這都是張垚佑對她說過的最狠毒的一句話。
也是最溫情、最愛她的一句話。
而她很快也明白了他這句話的意思。
*
當夜,潁川侯府“死”了個女嬰。
嬰孩麼,夭折了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
外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這是蘇氏女帶進來的她和前夫的孩子。
為了這個女兒夭折在繈褓中了,蘇氏女在潁川侯府中鬧得不可開交,好幾日裏瘋瘋癲癲狀似癲狂。
潁川侯沒辦法,隻好又請了京中許多擅長小兒病症的醫者們過府給那個早已死去的女嬰“診治”,安撫蘇氏的一片慈母之心,甚至連宮中太醫署的醫者們也請動了幾位。
所有人都見過了那個孩子,都說孩子沒得救了。
所有人都知道蘇氏和前夫的女兒沒了。
這般拖了三五日後,蘇氏才披頭散發、蓬頭垢麵地接受自己女兒死去的事實,同意叫人安葬了她的女兒。
然而女兒雖死,蘇氏的瘋癲之症卻一點也沒消,整日在潁川侯府中哭哭啼啼、大哭大笑地尋找著她的女兒。
張垚佑被她鬧得“苦不堪言”,好長的時間早朝時候都是眼下兩抹烏青色。
這事兒鬧得宮裏的文壽皇帝都知道了,漸漸引為滿城笑話,皇帝有一次也不耐煩地對張垚佑道:
“你還讓一個婦人治住了不成?她沒了孩子哭鬧,你要麼讓她再生一個,要麼抱一個給她養著,時日長了,她還哭鬧什麼?”
於是兩三個月後,見蘇氏還是為了女兒不肯罷休,張垚佑隻好在家中奴仆的親戚裏抱養了一個和蘇氏女兒月份差不多的女嬰,扔給蘇氏撫養,叫她休得再鬧死鬧活,否則必要將她發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