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夏末的夜晚依然很熱,暑氣像一把大手,把人全趕去了焦香肆意的燒烤攤和涼紮啤上,鬧市越發喧鬧,老城區設施落後的阡陌小巷也越發晦暗不清,是藏汙納垢的好地方。
一個約莫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人從小巷深處徐徐走來,他身量很有壓製性的高,濃黑的碎發遮在習慣性低垂的眸前,讓人看不出情緒。他耳麥上螢火蟲一般的藍光一閃一閃,正連接在手裏那部能當磚頭用的老人機上。
“蒙清,十七歲,錦大附中高三在讀,你見到一眼就能認出來了,長得最帥那個,”電話裏的男人聲音懶洋洋,話題內容比期末考試還包羅萬象,沒一會就從帥臉和基因的關係跳到蒙清的社會網,伴著耳機裏不時傳來的酒瓶碰杯的聲音,著實是讓人很想掛電話。
但之前三個月的雇傭關係令沈恪多少了解這位上位者的脾性,此刻隻能堆滿耐心認真聽著。
好在沒過多久男人終於拉完了他的長篇大驢,末了敲敲酒杯點了個題,聲音也隨之嚴肅下來:“這就是你要保護的人,務必確保他安全。”
“好。”沈恪簡短地回答,在聽到嘟聲後掛了電話。
與電話同時而來的還有一個pdf文件,發件人著實是對沈恪的經濟水平不太了解,加載pdf文件對於這種充話費附送的老年機來說實在是像騎腳踏車環球旅行,光是點開文件就花了他半分鍾,文字又加載了兩分鍾,圖片還泰然自若地轉著圈圈。
沈恪盯著照片處的灰色圈圈眉間逐漸烏雲密布,隻想殺回移動公司要回自己的兩百塊血汗錢。
手機太不給力,他隻好在腦內回放蒙總剛剛交代的被保護人信息。但在思考這些之前,那個反複浮現的疑惑又重上心頭:
不過一個高三學生,為什麼專門需要一個保鏢24小時保護呢?
“商場上神魔共舞,保不齊會波及家人,我就這麼一個兒子,花錢雇保鏢總比付贖金劃算!”
蒙總是這麼解釋的,屬實是被迫害妄想症了。
把心從手機上收回來,他才專注起剛剛聽到的異動。那悶聲是從前方某條巷子裏傳來的,沈恪頓下腳步,側身掩入旁邊一片黑色陰影裏。繼而那邊細碎的說話聲飄然傳來,在沈恪右手邊兩點的巷子裏,按音量判斷,距他至多三十米。
一片漆黑中悶響忽地停了,隻剩下某個不穩的粗喘聲,沈恪隱蔽地拿出手機探出牆,借著八百萬像素的攝像頭隱約看到那邊有人在單方麵暴揍某位被反手綁著的倒黴蛋。
“把你嘴堵上果然令人感覺空氣都新鮮了。”施暴者很優雅地向倒黴蛋點了個頭,“感謝提供良好的健身環境,我可以為你打五星哦。”
好賤。
沈恪收回手機,在要不要去給自己找事裏徘徊了五秒,掉頭準備走。
“別……別打了。”一個嚶泣的聲音在他走出兩步之後響起來,“求求你別打了,會出事的。”
是女性的聲音?沈恪在夜色裏頓住腳步。
“能出什麼事兒,”男生聲音懶洋洋的,聽起來年紀不大,“鼻青臉腫了?還是肋骨踢斷了?我這麼大能耐呢?”
這男生在夜色裏很輕地笑著,滿頭自來卷彎著恰到好處的弧度,襯的人帥氣又優雅,連揮拳都帶著一絲貴氣範兒,活像是來馬術場教訓不聽話的小馬駒。
其實要是仔細看,就能發現男孩這身貴氣範不是空穴來風,上身一件漆黑的驢家最新款聯名 T恤,搭配一件樸素的耐克運動褲,腳蹬一雙預約兩個月才買得到的限量版球鞋,著實不是普通人家的熊孩子。
是金光閃閃版熊孩子。
鄉村少年沈恪當然不懂這些亂七八糟的嘎韭菜噱頭,門鎖一樣的攝像頭也沒給他見識的機會,他隻能看到有人正在強勢1v2,把地上躺著的男生打的悶嘴慘叫。
這情況太不公平,沈恪沒忍住,邁步走進小巷,在金熊少年有一陣沒一陣訓狗一般的拳打腳踢裏敲敲昏暗的路燈燈柱:“喂,住手。”
沈恪走路非常輕,是長年累月訓練留下來的習慣,這習慣克敵製勝,但副作用是特別嚇人,尤其是他今天還是一身黑襯衫和西褲,幾乎完全隱沒在夜色裏。出聲時嚇得金熊手舉在半空抖了一下,一臉見鬼表情:“你哪位?”
“路人甲。”沈恪說,“別打了。”
“不行,還沒打夠。”分辨出人鬼的金熊少年明顯沒把這位不速之客放在眼裏,不耐煩地一揮手,用肢體語言告訴他你可以滾蛋了。
順道又在地上補了一腳:“欠揍的人是不會出事的。”
倒黴蛋在地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繼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蠕動著往沈恪的方向來。那少年也跟了過來,逐漸走進了這盞隨便吊掛在一根水管上的裸燈泡路燈下。
昏黃的燈光恰好照亮了男孩的輪廓。沈恪本以為下手這麼狠應該是個凶惡的小流氓,實際上卻恰恰相反。那少年長相很是眉清目秀,臉上有著少年人常有的瀟灑和肆意,連嘴角都勾著一抹爽朗的笑容。
這笑容陽光明媚,看得人心生迷惑,好似現在他不是單向鬥毆,而是見義勇為呢。
於是沈恪把正要脫口而出的嗬斥召回收好,準備再給少年一次機會——沒準這少年跟他一樣是路見不平一聲吼呢?
沈恪問:“你為什麼打他?”
少年聳聳肩,無所謂道:“他欠揍唄。”
沈恪:“……”
童話裏都是騙人的,漂亮的東西果然都是虛偽的。
少年沒看到沈恪眼角的抽搐,隻顧著再次打發人走:“你不要多管閑事。”
語畢,少年猛地一腳踩在倒黴蛋屁、股上,強行讓他翻了個狗啃屎,繼而伸出手。恰在此時,沈恪也立即動身,幾步跨到少年麵前,抬手劈向對方側肘,力道不大,但巧勁十足,能精準劈在手肘外側尺神經上,讓承受者享受十分鍾的麻辣小雞爪。
那少年登時怒了,握著雪花電視一般的手嗬斥道:“你幹什麼?”
這問題問的,沈恪奇怪地回答:“當然是叫你住手!”
“幹你屁事。”少年一腳把又躺平的倒黴蛋踢翻啃屎,再回頭對沈恪怒目而視,“你不是路人甲,你是紅領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