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霧,像剛潑撒出的濃墨,混著夜色,和著水氣,浸著冷意,彌漫在無邊的湖麵上。湖邊四圍群山、樓閣、浮屠、林木,都隱沒於其中,茫茫漫漫,真如混沌初開的世界。
深冬夜半霜寒,白堤上自然杳無人影,卡點處的差人也不知道躲到了哪裏,隻留下兩盞碩大的燈籠在值守著。
一隊巡查的牌軍剛剛走上斷橋。領頭的鋪頭掃了一眼老柳樹下的更夫,表情也如這夜間的寒意。他一言不發,視若無睹地昂然而過。牌軍們腰間的鐵鏈、腰刀、銅鐧等兵器的碰撞聲,還有背上巡鈴“叮當叮當”清脆的聲音,暫時打破了堤上的寧靜。漸漸地,清脆的巡鈴聲也重新被大霧吞噬,堤上又歸於靜寂。
牌軍們的燈籠點點閃閃,逐漸隱沒於四麵堂那邊。老更夫轉過頭,“這廝的表情真如廟裏泥塑般。”他心裏暗自嘀咕著。雖然倚靠著老柳樹,他的腿還是酸疼的厲害,真是老不濟事了。他索性坐在草地上,好歹可以伸展開腿,不那麼困疼了。這陣子少雨,屁股下的幹草軟軟的,不那麼寒冷。
“記得中秋之夜,我等在此巡夜。湖麵上點著羊皮小水燈,何止數十萬盞,如繁星一般。那時何其熱鬧!”年少的更夫似乎自言自語道,又似乎在與他搭話。
對於同伴的話,老更夫隻是聽聽而已,沒打算接話。他靠著老柳樹的身子縮成一團。今天確實很累,他現在隻想抓緊時間多歇息會。畢竟大半輩子過去了,額頭皺紋寫滿了滄桑,看盡了人世間繁華窮達,他已經無嗔無貪了。
又是一陣沉默。湖水拍打著斷橋的基座,外湖上隱隱有笙歌之聲,應該來自富貴之家的畫船。
“噗通”!像是重物落水的聲音,似乎是從身後的內湖方向傳來的。
兩人都吃了一驚,困意頓消。他們急忙站起來,提起燈籠,趕到白堤另一側去搜尋。但是夜霧沉沉,饒是兩人睜大了四隻眼睛,也隻能看到近處荷塘一角,兩人屏息側耳去聽,卻也再聽不到一絲聲息。
驀地裏一陣湖風吹過,凜凜如陰風一般,把兩人手中的燈籠吹得東倒西歪。這風甚是剛猛,橋頭高木上的鳥形風標也被吹得“嘩嘩”作響。兩人都站立不穩,差點墮入內湖裏去,兩人不覺大怖,急忙退回到老柳樹後。
“這風端的蹊蹺。”老更夫枯幹的臉龐看不出是驚還是嚇。
“方才是什麼聲音?像是有人落水,隻是看不清所在。一眨眼功夫又沒聲音了。”年少更夫滿臉堆滿驚嚇的表情,“莫非是貪杯落水的人?……怎地呼救聲也不發一個?”
“……估計是水仙娘娘又拿人了。”老者向葛嶺方向瞥了一眼,急忙轉過頭來,似乎半空黑暗中有人在盯著他。“天意難測呀。今歲酒後落水的人比往歲多了許多,這半年來都見了十幾例了。”
“也是。上月蘇堤那邊一天就撈出了兩具屍體,聽說都是貪杯後落水傷了性命的。”白日裏聽聞此事倒也不覺得什麼,這深夜再談起忽然汗毛直豎。
老者若有所思,半晌不語,忽然問道:“下午你見過煙花沒?”
聽老者一問,年少更夫點點頭。當時他正走在嶽王廟前,周邊人對著半空指指點點的,他順著眾人眼光看去,一朵藍色的煙花燦然綻放,如巨大的菊花,迅速幻作百千小星,驟然而散。就在葛嶺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