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第十章(3 / 3)

酒席上劉縣長為了讓火頭放心,拿起桌上那把雕龍鐫鳳的酒壺,親自斟滿三杯酒先幹為敬。借著酒勁感歎道:“老弟這一歸順,我的日子就好過多了,撫寧縣的百姓也能睡上安穩覺了。”火頭臉上有點掛不住,站起身雙手抱拳,話裏有話地說道:“兄弟我也是被逼無奈,有道是官匪一家,日後還望劉縣長多多關照!”這句話把劉大臉掖得直打咯。胡團長出麵打圓場:“過去的事不提了,現在都是自家弟兄!喝酒喝酒。”說著轉身給秋葉紅倒酒,不住口地稱讚她是女中豪傑。秋葉紅見慣了這種勾心鬥角暗藏殺機的場合,沒有絲毫膽怯,她隻想看看林誌斌到底是何用意。但林誌斌的目光總是躲躲閃閃,不敢正視她。-

這讓秋葉紅心裏十分擔憂。-

-

十-

-

酒興正濃的火頭對此似乎毫無察覺。-

他猜拳行令,喝得滿臉通紅,放肆地和劉縣長、胡團長開些沾腥帶葷,顯骨露肉的玩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給他的酒裏下了藥,無論秋葉紅怎樣使眼色,他也沒察覺。就這樣鬧騰了兩三個時辰,劉縣長掏出懷表看了看,又從提包中抽出一張紙,似醉非醉地對牛司令說:“老弟,這是委任狀,時候不早了,你的人也該到了吧?”此刻的牛司令已是徹底放鬆了警惕,他醉眼矇矓地吩咐身後的馬弁:“去,去,去放三聲銃,讓山下的弟兄們上來領,領……”話沒說完便爬在酒桌上。那兩個馬弁倒也機靈,見事頭不對就要掏槍,但沒等他得手,胡團長手下的幾個衛兵蜂擁而上,將他倆製服。-

這一瞬間的突變讓秋葉紅目瞪口呆,當她從恍忽中清醒過來之後,氣憤交集地撲向林誌斌:“你,你怎麼能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兒?不是說好了要收編嗎?”林誌斌抓住她的兩隻手,勸解說:“火頭這種人不能相信!”秋葉紅帶著哭腔喊著:“難道你們就能相信嗎?”劉縣長怕外麵火頭的人聽見動靜,在一旁圧低嗓門厲聲喝道:“這個匪婆子,留著也是個禍害,殺掉算了!”林誌斌忙說:“先別急劉縣長,把她交給我吧。”說著把極力掙紮的秋葉紅拖到了內堂。-

這邊胡團長用槍逼著火頭的馬弁放了三聲火銃,又假傳命令要弟兄們排隊到後院領軍需。一進院麵對他們的卻是一片黑洞洞的槍口,土匪們想拚命,可是進院前不少弟兄想著要領新槍了,都把舊家夥丟到了外邊。結果在一陣密集的彈雨中,百十號人頓時屍橫遍地,命喪黃泉,每個人身上都被槍子打成了麻蜂窩。偶爾有幾個沒斷氣的,還被補了槍。-

山下二當家的聽見約定好的三聲銃響,以為真是牛司令的信號,指揮著弟兄們高高興興地往山上趕來。沒多長時間又聽見寺裏槍聲驟起,覺得不對勁,想往回撤時已經晚了。保安團上下一堵,前後夾擊,機槍步槍手榴彈,鋪天蓋地而來。兩邊是立陡光滑的石壁,真正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一時三刻這夥土匪也成了冤死鬼。-

從橫七豎八的死人身下,稠乎乎的鮮血順著彎彎曲曲的山路一直流淌到山腳。-

這一仗保安團大獲全勝,慶功宴就擺在弘德殿前的空場上,隔壁是堆滿死屍的積善院。團丁們山吃海喝折騰到半夜,胡團長下令清理現場,以免玷汙佛門勝地。為了省力他們把一具具屍體,隔著圍牆扔到了寺外的青泥河裏。幾百具屍首差一點把河道都堵塞了。聽說從那以後青泥河流的一直都是紅水,刺鼻的腥臭味在河麵上飄蕩了很久很久。-

-

十一-

-

弟兄們的屍體被一個個扔到河裏時,牛寶柱還在藥力作用下昏睡。-

直到秋葉紅搬著他的肩膀搖晃了半天他才漸漸清醒過來。當他聽秋葉紅說罷弟兄們的遭遇之後,腦子變得又是一片麻木,他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希望醒來以後一切照舊,他還是綠林好漢,弟兄們還能跟著他打打殺殺,過那種天不收地不留的痛快生活。但是,他看到秋葉紅那哭得變了樣的臉色時,他明白,這一切真的發生了,過去的再也回不來了。有那麼一會兒他的心裏翻騰絞疼,也不知是恨是悔是絕望,他隻是下意識地感到,如果不是渾身被棕子般捆住的話,他會親手卡死眼前這個女人,就是因為偏信了她的話,才會領著幾百名弟兄走到今天山窮水盡的死路上。-

而此時秋葉紅的心裏又如何好受呢?-

林誌斌把她拉到後堂沒說幾句,外麵就打開了。他把她交給衛兵看守,匆匆離去。事後他又回屋又千言萬語地勸她想開點,跟著火頭早晚是這個下場的。至於說到無情無義,林誌斌笑了:“官匪一家,有分有合。這如同名利場上的爭鬥,有他沒我有我沒他。這些你也不懂,依我看有錢的話你不如趁早在縣城買所房子,舒舒服服地過日子多好啊。”秋葉紅眼看著說什麼也沒用了,便求林誌斌讓她再見牛司令一麵,一夜夫妻百日恩,即便作的是押寨夫人,可火頭畢竟沒有虧待她呀。林誌斌爽快地答應了她的請求,為了安全他還命令兩個衛兵跟著她。-

此時,兩個衛兵就守在門口,秋葉紅也不敢多說別的。火頭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似的,這讓她覺得十分冤枉。她哭哭啼啼地說:“火頭,這事你可千萬別恨我呀!要不我就碰死在你麵前。”火頭一臉厭惡之情:“你這個狠毒的淫婦,我捫心自問待你不薄,你為何幫你的殺父仇人來害我,害我的弟兄?”-

這話讓秋葉紅大吃一驚,她睜著淚汪汪的兩眼問火頭:“殺父仇人?誰是我的殺父仇人?”火頭冷笑著說:“都到這種地步了,你還在我麵前裝糊塗。真是少廉無恥之極!”秋葉紅急得“撲嗵”一下跪在火頭麵前:“火頭,我求求你,告訴我到底是誰殺了我父親?”火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哼,那天我一提吳林兩家的事,你就說那都是陳年舊事不用再提了。看來你早就知道是林副官的爹林克清誣告你爹?使你爹慘遭折磨致死。”秋葉紅心頭一顫:“林誌斌的爹?他為什麼要殺我爹?我是他未過門的兒媳婦呀!”-

-

十二-

-

牛寶柱歎了口氣:“秋葉紅,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內情啊。唉,難怪古人常說紅顏禍水。算了,反正我也是死到臨頭的人啦,就實話對你說吧。林副官的爹林克清當年因為與你爹競爭商會會長,先是暗中掏錢讓我的手下害了你弟弟,又和我謀劃好誣陷你爹通匪和倒買軍火,把他抓進大牢嚴刑拷打,眼看人是不中了才放了出去。雖說林副官那時正在省城上學,並沒有參與此事,但他早晚會知道的,這家夥跟他爹一樣,也不是個啥好鳥。我是看在你對他的真心相信上才接受收編的,沒想到最後還是上當了。唉,真是命裏注定我要毀在你這個女人手上啊……”-

這時的秋葉紅已經聽不進火頭再說的什麼了,隻覺得渾身冰涼發軟。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我忍辱偷生本來是為了報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可到頭來自己卻和仇人們沆瀣一氣,同流合汙?這讓我怎麼去麵對冤死的爹娘和弟弟在天之靈呢?想到這裏她踉踉蹌蹌地撲向門外,她要去找林誌斌,要親自問問他為什麼本是世交的兩家會發生這種慘劇?捆在柱子上的火頭看著離去的她唱起了戲文:-

“下位去勸一勸貴妃娘娘,-

撩龍袍上前去把話講,-

叫一聲啊,貴妃娘娘-

王與你商量商量,-

……”。-

秋葉紅來到林副官的屋前,聽見他正和胡團長談話,便佇立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聽著。-

先是略帶醉意的胡團長說:“林副官,這一仗你老弟可是立了一大功啊!”-

接著是林誌斌不無自得地回答:“哪裏哪裏,是團長指揮的好,今後還望團座多多栽培。”-

胡團長別有用意地問:“那個牛太太對你倒是滿有意思呀?”-

林副官說:“團座如果有意,我可以去幫你牽牽線。反正火頭也活不了幾天了。”-

胡團長哈哈大笑:“這是奪人所愛呀,我可承受不起。”-

林副官也笑了:“一個窯姐兒有什麼可拈量的,團長隻要有心,這事就保在老弟身上啦!”-

聽到這裏,屋外的秋葉紅反倒清醒過來了:火頭說的不錯,有其父必有其子。她裝作什麼也沒聽見的輕鬆神態走進屋內,林誌斌猛地看見她時,臉上很有些不自然。秋葉紅對此並不在意,她笑著說:“林副官,能和你出去說點事嗎?”林誌斌以為她是想和他說說火頭的事,便順口答應了,隨後他朝胡團長詭譎地笑了笑,和秋葉紅一起走到屋外。-

沉睡在夜幕中的飛龍山那巨大的黑影起伏延綿,冷風吹過,林濤陣陣。空氣中除了尚未吹散完的火藥味外,還飄來一股股新鮮屍體甜膩的血腥氣。深秋的季節,漫山的紅葉快要落盡了。等到冬天來臨時,紛紛揚揚的雪花將會掩埋一切,把這裏變成銀裝素裹的世界。-

趁著淡淡的月色,秋葉紅把林誌斌領到靠著清泥河的懸崖邊。林副官提醒她小心摔下去,秋葉紅蕩笑道:“有你在我身邊,我還怕什麼呀!”林誌斌試探地問她:“你是不是想讓火頭留條活命?不過這事不太好辦哪!”黑暗裏的秋葉紅慘然一笑:“我現在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了,哪還顧得上火頭呀。”一聽這話,林副官有點心跳,他上前摟住秋葉紅微微顫抖的肩膀,心裏琢磨著咋樣才能把胡團長的意思說明白。-

此時,秋葉紅拉著林誌斌又往深幽的懸崖邊挪了一步,用異樣的嗓音問他:-

“誌斌,我問你一句話,吳林兩家的血案到底你知不知道?”-

這回是林誌斌大吃一驚:“你說什麼,吳林兩家的血案,什麼血案?”-

秋葉紅半天沒有做聲。林誌斌想起老爺子說過的話,他正要問秋葉紅這究竟是咋回事,秋葉紅卻抱緊了他的脖子,他還以為她要和他親熱呢,誰知秋葉紅靠近他的耳邊陰森森地說道:“不知道就好,不知道你就可以和我一起輕輕鬆鬆地走了。”當林副官感到危險時,已經死到臨頭了。秋葉紅一使勁倆人一同跌向崖底……-

夜空中傳來一聲絕望的慘叫。-

-

尾聲-

-

匪首牛司令的砍頭儀式相當隆重,這是省府梁秘書長特別授意安排的。-

那天,撫寧縣萬人空巷,通往刑場的街道熙熙攘攘,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老百姓都想瞧瞧這個禍害一方、殺人不眨眼的大土匪怎麼個死法。-

要說火頭那天還真露了一回臉,最後一次酒足飯飽之後,穿上死囚的紅號衣,一上路便伸直著脖子痛痛快快地唱起來:-

“轅門外放罷了(那個)三聲炮,-

伍雲召我上了馬鞍橋。-

打一杆雪白旗,-

迎風飄,-

那裏上寫著……”-

行刑隊來到鬧市口群芳院大門前時,出了點意外:橫道上走來一家白花花的出殯隊伍,喪幡靈旗,嗚裏哇刺,又哭又嚎,雪片似的紙錢漫天飛舞,這一來即分散的眾人的注意力,也大大地影響了火頭的情緒。仔細一看,原來是給“鴻運布店”的老板林克清林老爺送葬。押解囚車的團丁告訴火頭:林大人聽說兒子和一個名叫秋葉紅的**墜懸而死以後悲傷過度,大叫一聲“報應”一命嗚呼。沒想到這一說讓火頭更來勁了,嘴裏地唱得更響了,連身邊的團丁仿佛也受了感染,一個個挺胸鼓肚、趾高氣揚,完全不像是押送一個死囚犯去刑場,倒像是護衛一個皇帝去登基似的。-

許多年以後撫寧縣的老百姓還傳說:火頭被砍掉的腦殼滾出雖然幾丈遠,可他嘴還在一張一合地唱呢。-

你說這邪乎不邪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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