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緊嘴唇,有些艱難地抬起手,緩緩地攥住了那條纖細卻危險的細線。

脆弱的掌心被鋒利的線劃破,從指縫間洶湧地漫出,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入黑暗中的塵土。

——頭顱的脖頸血肉模糊,慘青的麵容被血汙和亂發覆蓋,隻露出半個蒼白失血的下巴。

鮮血從孩童的小手間溢出,滴落到塵土中。

偷偷溜出來的幼小黎沐站在遠處,渾身顫抖地注視著猶如人間煉獄的法場,那猩紅的血色猶如烙鐵般深深地燙在他的眼珠上,直到被貼身侍衛伸過來擋住他雙眼的手遮蓋——遮蓋住遠處那給擁抱著母親頭顱的孩子瘦弱的身影。

成年的黎沐咬緊牙關,向著黑暗中蜷曲的身影伸出自己的手,竭盡全力地將自己精粹溫和的功力順著絲線渡了過去,困難而執著地吐出字眼:

“讓,我,幫,你……”

絲線微鬆。

黎沐抓住機會,運足功力,腳尖一點衝入黑暗當中,將偶師用力地按入懷中,然後將自己的手掌抵住偶師的脊背——幾乎被他肩胛骨的突起弧度硌的心口一疼。

緊接著,他閉上雙眼,聚攏心神,將自己精煉的核心功力向著懷中人的心脈輸送過去,將他混亂的經絡和其中橫衝亂撞的剛猛功力溫和地理順疏通,一點點地用柔順似水的內力撫平對方身體中的凶猛肆虐的邪氣。

黎沐的麵色逐漸蒼白,唇角緩緩地溢出一絲猩紅的血跡。

偶師收緊手臂,細瘦胳膊中蘊藏著無窮的力量,幾乎將黎沐攔腰掐斷,然後他抬起頭,用力地咬在了黎沐的頸側。

銳利的牙齒將脆弱的皮肉撕裂,溫熱的鮮血順著破損的血管湧出,將二人的衣襟沾濕。

黎沐不由得“嘶”了一聲,但是手下輸送內力的行動卻一刻未停。

血腥味混合著塵土的氣息在昏暗的房間內蔓延著,寂靜猶如擁有實體似的將相擁的二人凝固成長久不變的雕像。

縱然黎沐從下被譽為武學天才,也無法經受住那麽長時間內力的消耗,他強撐著精神,緩緩地低下頭,在懷中已經逐漸平靜下來的男人額頭上溫柔地烙下了一個輕柔的吻,然後意識脫離,陷入了深深的黑暗當中。

【十二】

黎沐是被陽光晃醒的。

他有些艱難地抬手擋住自己的雙眼,感受到自己渾身上下都隱隱作痛,丹田內殘存的內力幾乎隻能堪堪護住心脈。

黎沐眨了眨眼酸澀的雙眼,仔細地打量著自己身處的室內。

木屋內非常簡樸,隻有一張石床,一張石凳,幾乎看不出人類生活的痕跡。

黎沐強撐著支起身子,發現身下的床單已經換過了,地上本應有的血跡也被清理一新,幹淨到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這時,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偶師,不,齊暝,麵無表情地走了進來,身上仍舊是慣常的一襲紅衣,蒼白的手指勁瘦有力,端著一隻邊緣破損的瓷碗。

他遞給黎沐,冷淡地說道:

“喝了。”

濃鬱苦澀的中藥味彌漫開來。

黎沐受寵若驚地接過瓷碗,小心翼翼地啜引著,仿佛喝的並不是苦澀的藥液,而是宮廷中的瓊漿玉液一般。

齊暝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黑眸中神色莫測,突然毫無預兆地開口問道:

“為什麽?”

黎沐愣了愣,麵色驟然嚴肅了下來,他掙紮著坐起身來,攥住了齊暝垂在身側冰冷的手指。

齊暝迅速地掙脫開來。

黎沐也沒有沮喪,而是深深地凝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我心悅你,雖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證明自己心意的機會。”

齊暝皺起眉頭,正準備說些什麽,黎沐卻仿佛敏銳地察覺了他的拒絕和疏遠,連忙打斷了他:

“再者,你的邪氣侵體和功法混亂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之後仍然有很大的風險走火入魔,而我修煉的功法正好和你相克相生,正好可以為你梳理經脈,防止意外發生,對不對?”

齊暝沉默地凝視著他,黑如由幽潭的雙眼在他因脫力而蒼白的麵孔上停留了一秒,然後無聲地移了開來。

同為武者,他知道黎沐輸送過來的內力有多麽精純,幾乎是毫無保留地傾身獻出所有。

他無法否認自己的動搖。

黎沐得寸進尺地再次抬起自己裹纏著紗布的手,輕輕地握住了齊暝垂在身側的手。

齊暝掙了掙,到底還是顧及著他手上的傷,沒有掙動。

手中的指節冰冷修長,觸如玉石,黎沐隻覺得胸口酸澀難言,伴隨著淡淡的喜意蔓延開來。

“你同意了?”

“……沒有。”

“但是你也不是很反對?”

“……再多嘴就滾出去。”

黎沐閉上嘴,但是眉梢唇角卻溢出心滿意足的笑意,手指小心翼翼地地攥著齊暝的手掌——仿佛握著的是整個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