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是伸出手去，漆黑的縫隙間，狹窄的陽光。
小鎮，黃昏，剛下過雨。不算很大的集市，人們三三兩兩已經準備收拾回家。
忽然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誒，你！抓小偷！”是麵包店的老板娘。就在人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那邊的時候，一個敏捷的身影已經從人群中飛速地穿梭而過，一溜煙，已經閃進了旁邊陰暗的小巷。
人們紛紛搖了搖頭，就連老板娘自己，在抱怨了幾聲之後，也回到自己的攤位上，不再計較。
小巷的道路大多泥濘失修。他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積水的坑窪和泥地，兩手緊緊地抱著幾個剛剛搶來，熱乎乎還冒著香氣的長條麵包。雖說小鎮上的建築一般都並不高大，可對於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來說，也足以用遮天蔽日來形容。頭頂上交錯的晾衣杆、支架還有蛛網藤蔓將本就不多的陽光遮擋得更加稀疏斑駁，有些角落即便是在豔陽高照的白天，也仍舊漆黑一片。
他頭也不回地沿著彎曲狹窄的小巷穿梭，說是小巷，其實不過是樓間的縫隙，一般也沒有人願意在這裏行走。垃圾廢料隨處可見，因為無人通行，一般並不打掃。很多住戶或者店家甚至養成了隨手從窗戶往這裏扔垃圾的習慣，時間一長，到處都彌漫著一股腐爛的酸臭氣味。
大約跑了五六條這樣的小巷，確定不會有人追上來，他才放慢了腳步。懷裏的麵包被他用力抱得變了形，不過他似乎並沒有察覺。
從不遠處的陰影裏走出來三四個人，都是孩子，為首的那個男孩，似乎十四五歲，而後麵跟的幾個，看樣子也就十歲出頭。他停下腳步，定定地站在那裏，等著對方走近。
“嗯，蒜蓉麵包，真香啊。”為首那個男孩，手裏拿著一根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粗鐵棍，幾乎和他一樣高，他吸了吸鼻子，麵包的香氣頓時讓他垂涎，而他後麵的幾個小弟，雖然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卻一步都不敢上前。
“我就知道你有這本事，幹得好，明天繼續。”那個男孩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邊拍著，一邊從他懷裏取走了所有的麵包，然後把麵包掰成幾段，一塊一塊地扔給手下幾個小弟，最後又扔了兩塊還給他，“拿去吧，賞你的。”說完這話，那幾個人又大搖大擺地溜回了陰影中。
他像是鬆了口氣，手裏抓著剩下的麵包，慢慢地也挪到了陰影裏麵，卻始終與剛才那群人保持著距離。
在那片完全不見天日的陰影下，是另外一個世界。那裏有很多簡陋的棚子，破舊的衣服被子，空罐子以及各種各樣被人遺棄的東西，還有十來個無人撫養的孩子。他們就這樣生活在這片陰影下，因為至少，這裏不會被雨水淋濕。在這裏恃強淩弱是很正常的事，弱者依附強者也是很正常的，這兩個基本原則，造就了這個小小社會的生態環境，每個人都必須努力才能活下去。
進入到這裏，他就小心翼翼地將麵包藏了起來。拿在手上的麵包很容易刺激那些餓著肚子的家夥撲上來哄搶。他盡量避開人，朝著最裏麵走去。那裏有一頂棚子，與其他人的距離稍遠，棚子的高度僅容人躺在裏麵，因此還有個女孩坐在棚子邊上。
女孩隻有八、九歲的樣子，正低著頭，手裏拿著木棍在地上畫著什麼。似乎是聽到腳步聲接近，她有些疑惑又有些警覺地抬起頭來。不過，看到是他，女孩很快就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哥哥……”她還沒叫出聲，就被對方攔住了。他四下看了看沒有什麼可疑的人，便把妹妹拉到了棚子邊上，將懷裏的麵包遞給她一個，兩個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吃完之後，女孩起身，從棚子後麵拿過一瓶水，和兩個空的罐子，分別倒上水，將其中一罐遞給哥哥。而他哥哥再次小心翼翼地確認了周圍沒人之後，又從自己衣服隱蔽的內側口袋裏，掏出了幾塊精巧的點心。如果有機會，他總會這麼做，偷偷藏幾塊，帶給妹妹，因為這是妹妹最喜歡的食物之一。
就在妹妹露出驚喜的笑容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到他們麵前，不懷好意地笑著。看起來，是那個孩子頭目。
“好啊默，你竟然敢私藏，你說該怎麼辦呢？”他手裏的棍子一下一下敲打著地麵，而隨著他的說話聲，好多在一邊的孩子也慢慢圍攏過來。
雖然嚇了一跳，但他還是第一時間將妹妹擋在了身後，很顯然這家夥是早就埋伏好的，可他又是怎麼知道自己會私藏呢？不過形勢已經容不得他多想，一群饑餓的孩子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就像是馬上要衝上來把他們撕成碎片。
他身後的妹妹已經嚇得麵色慘白，雙手緊緊抓著幾塊點心，碎渣從她的手中不斷落下。
“快，吞掉。”默很小聲地提醒妹妹，妹妹倒也夠機靈，直接把點心扔進嘴裏，囫圇吞棗地咽了下去，還被噎得咳嗽不止。可以看到外麵那些孩子露出了嫉妒，惋惜，憤怒等等不一而足的表情。
孩子王叫其他人呆在原地，自己走上前來，由於他的年齡、力氣、塊頭都是最大的，所以這個地方，沒人敢忤逆他。他走上來，瞪了一眼默，卻並沒理他，徑直走向了躲在他身後的妹妹。他俯下身，盯著女孩，女孩嚇得一動不敢動。
“哎呦，你妹妹可真是個美人坯子啊。”他邪惡地一笑，一隻手直接拽著女孩的衣領，就把她提了起來，“來吧，陪我玩玩，陪我玩玩我就放過你們，要不然的話……”他一邊說著，另一隻手又掂了掂手裏的棍子，那意思不言自明。
周邊的人在摩拳擦掌，那個老大在肆無忌憚地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不詳的氣息，時間好像是靜止了，空氣讓人沉悶，而能夠感知的唯有沉重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