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李竺想閉上眼,靜靜等待那一刻的來臨,她其實挺感謝現在的忙碌的,至少能讓她有事要做,別去思考近在咫尺的死亡,這種事——想必是越想越怕的。但她自然不能,她絕不會束手待斃,必須得拚到最後一刻,人至少要有這麼點心氣勁兒。
但她就要死了,總有一部分的她正在想,死是什麼樣的感覺呢?是否就像是生命中那些讓人遺憾的意外一樣,最終,你也隻能學著去習慣和接受?人不到最後一刻總是不想放棄希望,但現在她能祈求什麼,從一開始她就不活在電影裏,比起落入敵手受盡折磨,也許在這裏被亂搶打死,已經是她最好的結局。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想起父母,想起朋友,想起生命中值得眷戀的每一個人,但終究,這一路走來,她已經在心底做了無數次的告別,這終究已為她所接受,在這一刻佔據了絕大多數思維的還是傅展——她沒那麼愛他,愛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也並不是那麼重要,但傅展帶走了她的一部分,他們已經生長到了彼此的血肉裏,就像是她也接納了他的一部分靈魂,他們間沒有長篇累牘的自白懺悔,沒那麼文藝,但,一切都在點點滴滴裏。他的吻,他悲觀的冷靜,即使是憤世嫉俗也無法隱藏的那麼一絲血性,在星光中長時間的互相凝視,靠在他背上,月升中,整個世界隻有一首bgm的寂靜飛馳。
——他會帶著她的那部分繼續活下去,她想,有點兒不捨,又有那麼一點兒欣慰,人到了這時候,不會去想自己擁有的錢與權與勢,關注的問題反而回歸本源——還行,到最後,她還不算是沒活出個結果。
打手把槍舉到頭頂,開始大叫著擊發……
他帶動了戰友,子.彈如雨般下落,像那塊大石頭的方向傾泄過去——
李竺的眼睛瞪大,失去了所有的動作——
——————然後,她眨了眨眼,不可思議地探出半邊頭,又揉了揉眼睛,重新確認了下自己不是在做夢。「他們是認真的嗎?」
首先,人們必須知道,槍不是上手就能用的武器。給你一把匕首,你會知道用它來刺、砍、削,但一把槍,尤其是□□,如果沒有經過培訓,恐怕連擊發都做不到,而想要擊中目標就更需要大量的練習,這所有練習的基本,就是正確的射擊姿勢。一個異常簡單的道理,把手舉過頭頂這樣開槍,連瞄準都做不到,子彈會飛去哪裏?這是想上天嗎?
其次,在有效擊發距離的極限上,即使經過仔細瞄準,子彈也可能因為風速而射偏。如果大部分人不是把槍舉在頭頂,就是把它用打檯球一般的姿勢別在身後反向射擊,對於200米外的一個小點來說,這就等於是你拿著一個飛鏢去射走廊盡頭的一元硬幣,李竺甚至可以站起來跳舞,隻要運氣沒有差到極點,都不會有被擊中的危險。
第三,人不可能邊跑邊射,這會讓子.彈的軌跡更加不可控製,但他們全都在跑,越來越近——所以這也就意味著李竺的擊發變得越來越容易,她仿佛身處於一個黑色幽默的射擊場裏,周圍響滿了槍.聲,但全都是隔壁在練習射擊,和她沒什麼關係,她要做的就隻是對不斷變大,而且(為了靠近她不得不)越來越聚攏的人群練習槍法。
甚至都沒有彈片接近她的頭皮!她又扣了三發,兩個人應聲而倒,然後低頭裝彈,起來又是兩發,感覺自己在玩一個兼具恐怖、滑稽與荒唐的射擊遊戲。他們就沒有人哪怕上過幾節射擊課嗎?能不能對她這個對手有點最基本的尊重!
人群也逐漸意識到了對手刀槍不入的事實,他們已經對著敵人的方向射擊了很久,敵人非但沒有屍骨無存,而且還依舊百發百中。這隻能說明一個不爭的事實——她有強大的巫術護體。
五百萬的誘惑的確很大,能讓人無視掉戰友的死,歸根到底,他們這些人也早習慣了,達爾富爾地區的大部分戰役都是如此。兩個部落間不存在和平的可能,如果對方贏了,你們所有人都會死,而戰役也不存在任何戰術可言,大部分時候就是這樣,大家一起上前猛衝,如果對麵先死完了——那麼自己這邊總是能剩下一點點的,戰士們能做的,就是祈禱自己是最後活下來的少數人之一。
不過,這邏輯對於有巫術護體的人是不適用的,之前的猛衝,是人們意識到,對麵隻有一個敵人,消滅掉她就贏了,但現在一旦發現她根本不可戰勝,邏輯鏈條頓時斷裂,不知是誰先大喊起來,掉頭衝向吉普車︰車胎已經爆了,但這時候在極端的恐懼下,他們記不起來,也有人還記得,但卻固執地認為,車有四個輪子,那麼剩下三個是好的應該也開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