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展一聲詛咒,摩托車360度調了個頭,往來處加速,李竺回頭瞪著那兩輛吉普車,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被放慢到了極限,所有的要素都湧上心頭,就像是視野中浮現出的小字說明︰
摩托車儀表盤上的油量不多了,最多再開一小時。
車的速度一定會比摩托車快。
車是兩部,很難在短時間內同時解決
車屁股衝著岩山,沒法再炸一次。
——即使他們成功甩脫了,炸飛了這兩車人,沒有油,還是得走去綠洲,極有可能重演迷路遭遇,這一次,他們也許不會這麼幸運。
當然,這樣開下去,更大的可能是他們沒等到這一步就會因油用盡被追上,然後被殘酷地殺死,隨身碟送到美國人那裏,換來五百萬美元,覬覦這筆財產的部落前來掠奪,在達爾富爾,五百萬美元足以釀成又一波變動。這個區域將會變得更加貧窮,更沒有希望,路橋和礦場也會受到波及——
「停車!」
事前她一直在想,人為什麼會在某種時刻做出這樣的決定,曾經她覺得這種人不可理喻,甚至可以說是有幾分可怕,但現在,當她明白的時候,李竺就全明白了。
其實這一切不過是水到渠成,真的都很自然。
「停車!」她猛拍傅展的手臂,「快,不然來不及了!」
傅展大概體會到了她的意思,他剎住摩托車,「你要乘他們沒開車的時候射輪胎?——可能沒用,這種沙地車輪胎都很厚。」
李竺是有這樣的想法,但她也不覺得這能成功,不過,的確得乘他們沒開車的時候把槍架起來。
她跳下車,把槍甩到身前,背包拉鏈打開,走向附近的那塊大石頭——剛才就瞄好的掩體。
「不好意思,曾經約定的事,不能履行了。」她說,轉頭看著傅展,希望這一眼能傳遞所有她來不及說的託付與期許,「你知道這是現在唯一的選擇。」
「李竺!」傅展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他走上前厲聲說,伸手要抓住她的肩膀。
遠處人群的騷動聲越來越大,有人試圖發動吉普,發動機傳出響亮的爆鳴聲,李竺搖搖頭。
「用另一種形式實現吧。」她說,眯起眼開始瞄準,在他們衝上來之前,她能殺多少人?
至少應該是三五個,她希望能把一半人帶走,雖然這也許不太可能。
「不能和你一起活著回去了,」她不再往回看,而是抬高了聲調,「傅展,難道你不想帶著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這是唯一理性的選擇︰犧牲一個人,另一個人活下去。而傅展懂得比她多,活下去的幾率更大,她不會認路,甚至不知道綠洲的安全屋在哪,裏頭的設施該怎麼使用,他也一直知道,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活下去,那個人於情於理都應該是他。
這不是電視劇,沒時間生離死別,拒絕接受現實,她用生命換來的時間每分每秒都很寶貴,連吻別都嫌匆忙,多待一秒,就等於是讓她的死廉價一分,如果她的死不能換來他的生,那這一切將毫無意義。
這些,他們都懂,傅展都懂,就像是她不回頭也能感覺到他的眼神,惡狠狠地,幾乎帶著怨恨地望著她的後腦勺,甚至還有些不解,他不是那種會為別人犧牲的人,他不懂,所以有些怨恨——也許還更恨自己,他一向活得很現實,知道這是現在唯一的選擇,也知道他真的應該要走了。這是艱難但不得不做的決定。
……
漫長到幾乎讓人窒息的一秒後,摩托車的引擎聲響了起來,傅展聲音沙啞,甚至還有些哽咽。
「李竺。」
他喊,「我會回來的,你挺住,等我!」
「好,我等你!」
天邊,太陽升了起來,朝霞明媚多姿,預示著一個大晴天又將到來,陽光從她背後照過來,讓打手們紛紛眯起眼舉手去遮,而李竺逆著陽光痛快地笑了起來,用盡全身力量大喊,「我一定等你!」
也許這一切都不會成真,但遐想也因此變得更美好,說不定,曲終人散的時候,他們還真能牽著手回家。
摩托車的嗡鳴逐漸遠去,她閉上眼,在心底調勻呼吸,如冰般冷靜,手指下壓,開始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