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展在她身邊,連呼吸聲都靜默,就像是他被陌生人一語道破後應有的反應,不愉快,但就連他也無法否認這其中的真實。
亞當真誠地說,「但李小姐,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加入盜火者嗎?」
「嗯?」
「因為你這樣的人,」亞當說,他望著她,卻又像不止是望著她,而是透過她看著回憶中的麵孔,他輕聲說,「因為你走過了大半個世界,經歷過那麼多猜疑、算計、不公與陰謀以後,在那一瞬間依然湧現的本能。」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李竺想說,我殺過那麼多人--
但她說不出口,她有點難以言說的激動,亞當的話實屬過譽,但這平靜的敘述像是點燃了她心中的火,叫她隻能緊抿著雙唇,用盡一切力氣才維係著表麵的平靜,聽亞當繼續往下講。
「如果我們的社會能往前進,能脫離自我毀滅的命運,它不會是因為我們這種人,我們也許坐擁金山,富甲天下,是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者,但這些在歷史上不過是過眼雲煙,文明的發展,依賴的是你的這種本能。」
「正是因為有你這種人,我這樣的人才會試著去學會相信,我們心中依然充滿了懷疑,充滿了負麵——我也曾經是很壞的人,我做過的事你甚至無法想像。」亞當說,「但正是因為你這樣的人,我才會試著去改變這世界,試著相信,這世界也許有一天的確可以變得好一點。」
這就是他加入盜火者的理由嗎?李竺和傅展交換了一個眼神。
「如果你繼續從事這個行業,別丟棄它,它很愚蠢,但卻非常珍貴。」亞當可能是把她當成特工了,李竺想為自己辯解,但又意識到這會透露許多資訊,她閉上嘴,隻是簡單地搖搖頭,但亞當並不以為意。
「電腦可以留給你們,密碼在這裏,這間公寓的安保密碼是下麵這串數字——對我來說,資料由誰使用無關緊要,隻要能達成目的就好。你救了我的命,我才能繼續在這裏說話,否則,我早已從這遊戲出局。我做人恩怨分明,這局遊戲,我不會再繼續參與。」
亞當的聲音甚至有點港腔,他站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條遞給李竺,自己走向臥室,透過敞開的門,他們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行動——他拿出一個旅行包,顯然是亞當一直為自己準備著的應急行李。「隨身碟的密碼你們也已經知道,之後該怎麼處置,我不會再關心。隻是作為朋友,我給你們一個友好的建議——盡量不要再繼續留在開羅。」
「這是基於你們的資料做出的判斷?」傅展沉聲問。亞當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笑嘻嘻地點了點頭,李竺的眼神在兩個人中間看來看去,她有種不祥的聯想,但沒說出來。
「按照我們的資料,我建議你們去埃及的鄰國,那裏的外交係統對你們而言會更安全。」他說,掏出口袋,打開行囊給他們看看,行囊裏除了錢和衣服之外一無所有,亞當身上也沒帶著通訊器,其實他不必交底李竺也相信他,他看起來像是真的放下了盜火者的任務,就如同他所說的,為了救命之恩,決定退出這遊戲。
檢查結束,亞當把背包甩到背上,征詢地看他們一眼,似乎在等著反對意見,「當然,也歡迎你們和我一起同行,我要去dahab了,那裏的清風明月可以撫慰我受傷的心靈,你們願意加入嗎?」
又是幾秒的沉默,他們沒阻止他的離去--終究這是愚蠢的做法,他們不可能隨身控製亞當,那太過不便,除了放他走以外還能怎麼樣?總不能甘冒奇險救了他的命,卻要在逃出生天後為了保密再把他除去。
亞當也不意外,他會意地一笑,「對,你們有你們必須去做的事兒,那麼,就隻能祝你們好運了。」
窗外,尼羅河對岸有火光冒起,隱隱的喧鬧聲就像是背景音樂。亞當舉起手,瀟灑地揮了揮,走向門口。
「你憑什麼相信?」
這一聲詢問很輕,卻讓亞當唇邊的笑意更濃鬱,他停住腳步,和傅展的眼神在門邊穿衣鏡裏相遇。
「什麼?」
「你憑什麼相信。」傅展重復一遍,他注視著亞當的眼神冰冷,吐露的言辭晦澀,就像是同類與同類間交換的密碼,「我們是一樣的人,不錯,我們都是守住門口、關上大門的人--所以,你憑什麼相信?」
他沒說出口,但李竺明白那未盡的言語。
我不能相信,你憑什麼相信?
亞當凝視他幾秒,笑了。
「其實,你也早已相信,你也依然相信。」
他幾乎是在附耳低語,「否則,你有那麼多選擇,又為什麼要為我上傳那份文件?」
李竺根本聽不懂,但傅展臉色瞬間大變,似乎是被說中了軟肋,亞當意味深長地凝視他幾秒,笑著衝他們都揮了揮手。腳步輕巧地走了出去。
門在他身後合攏,窗外的火光越來越大,李竺看看陽台又看看傅展,半晌,還是決定別在這問太敏感的問題。
「他說的鄰國是哪裏?」她問。畢竟,埃及可有好幾個鄰國。
傅展似乎是從沉思中被驚醒,他的臉色不太好看,語氣也有點不耐煩。
「還有哪裏?埃及周圍,中國的地盤,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