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引子·業因的窺識者(1 / 2)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的。我對此深信不疑。每當我和我的學生談起這一類問題的時候,總有那麼幾個自詡聰明的孩子義正言辭地說道,如果鬼是存在的,那麼為什麼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人見過它們呢?這並不能成為支撐這一論點的論據,因為人的認識是有限的——也許我們幾千年來從來沒有見過數十億光年外的某一顆星星,但從客觀上並不能否認它就在那裏。

人對事物的認識隻會出現兩種可能,一種是先認識客觀實體,在腦海中形成對該實體的理解,組成或者形成相應的語言表達和意識表達,從而讓自己的主觀認識和客觀實在對應——譬如人是先看見蘋果,再理解其意義,從而賦予名稱加以進一步認識;另一種,是人由於自己本身存在思維和想象,先在腦海中主觀構建一個形象,再在自然界中尋找其匹配的證據,兩者結合起來加以修正和延申,並不斷創新其含義——譬如被誤解為美人魚的儒艮,或者是臆想出來的神話人物。

鬼也是一樣的。如果這種我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真的存在,一定和我們現在印象中的模樣不同——如果相同那才叫做見鬼。因此,“鬼”這個概念,作為一種人根據自身心理情感和社會經驗創造出來的東西,一定不會出現在客觀自然界。

“教授,您這是強詞奪理。”一個孩子站起身來,“您說的是理論,我們談的是事實,這根本就是不相幹的東西。您說的再有道理,也不能證明世界上沒有鬼,不是嗎?這是沒有意義的爭論。”

我閉上了嘴。但是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的。我對此深信不疑。

我的名字是斯考特·斯賓塞,原本是一所普通大學的哲學教授,年初剛滿二十五歲。我不記得自己為什麼年紀輕輕就能站到這個位置,也很難記起自己過去的諸多事宜,包括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車禍那一天的一切。在車禍前一天,我夢見了一個隱匿於黑暗中的人影口中念念有詞,起初聽上去是佛經,後來卻又像是地獄的詛咒,在我耳畔低語,如同送葬的禱告。然後,我就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下給學生講了這樣的一節課,告訴他們,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的。

我不記得車禍發生的細節,一切都太突然了。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了這所位於城郊的療養院。我的主治醫生,也就是這所療養院唯一的醫護人員,療養院的院長,卡蓮娜·今井女士告訴我,我因為大腦受到重創而導致選擇性失憶,並且完全喪失了情感功能,想要恢複恐怕需要靜養很長一段時間。我沉默了,因為這個時候我就已經意識到,她說的完全正確,證據就是在聽完自己的診斷報告之後,我沒有任何的情感波動,沒有恐懼,沒有遺憾,也沒有悲傷,而是靜靜地點了點頭,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今井離開後,我這才得以觀察自己覆蓋在蒼白的被子下的身體——同樣蒼白,沒有血色。我試著站起來,卻並沒有想象中的艱難,就如同車禍前一樣,輕鬆直起身子,伸出腳搭在床沿上,然後用手撐著床麵,輕輕一用力就坐到了床邊。我的鞋子不在床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潔白的一次性拖鞋,在這裏似乎每一個病人都會有一雙。依舊輕鬆地,我站到床邊,這才看清自己身上的休閑裝換成了淺綠色的病號服,腰間係著布腰帶,似乎是因為我的腰過於纖細才特別為我係上的。整個病房除了我空無一人,隻有靠牆的壁爐燃燒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橙紅的火光映在病房蒼白的牆上如同塗上了一層彩繪,隻有這些色彩才讓我感覺到自己還處在一個人間的世界。

可能吧。窗外下著大雪,要不是窗欞緊鎖,或許我能聽見那呼嘯著撕裂天空的風聲,光禿禿的樹梢沒有一點綠意,在寒風中如同尖叫的人在痛苦地嘶吼,我能從它樹幹上的紋路裏看見那張扭曲的臉,瘋狂地敲擊著窗玻璃想要進來,我卻不得不為了自己而自私地拒絕它的求助。

“或許我應該出去走走。”腦中有一個聲音在跟我說話,也許是我自己,在這裏悶的時間太長了,的確應該活動活動筋骨,就算隻是在療養院的走廊上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