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難過第二章辭舊歲(4)
大年三十,從下午開始,便應景得下起雪。之前的美景還沒看罷,緊接著又多出一番光景。沒有哪一年的空氣比此時清晰,盡管滿地都是喜慶的鞭炮皮,一片片紅彤彤的地麵上曾經升起青煙,但在瑞雪上下半場的洗禮下,處處都顯得幹淨明澈。
新年前的最後一場雪,在溫暖的房間外飄舞,即使偶爾吹一口寒風,也被嚴嚴實實地擋在窗外,幾乎所有人都不覺得冷。除了城中的巨富。
在挨家挨戶張燈結彩的喜慶中,原本光華最盛,排場最大的土財主家,如今卻成了燈火闌珊處。府邸的石獅子上裹著白布,門前隻點了兩盞白燈,桶樣的紙燈籠上寫著“奠”,一圈一圈紮起來的燈籠骨清晰可見。雪打在紙糊的燈籠上卻不化,隻覺得燈裏燭火幽幽,似比之前更暗了。
老財主仰臥在廳堂一角,不時嗚咽兩聲,又哀歎兩句。大廳的家具不知搬向何處,隻留下兩根纏上白布的立柱。對著堂門的牆下挨著貢桌,上麵立兩根白燭,一個雙耳的香爐。香爐上隻上一根香,周圍也沒什麼牌位、貢品。供桌旁有一大一小兩具棺木,裝得是溺亡的正房母子。棺木周圍的地麵上,鋪了麥秸編成的草墊。離他們老爺近的一側跪著年輕妖媚的小妾和她的兒子,後麵跟了一幫下人,另一側則跪著當年隨主子入寺的寥寥幾人,其後趴著泣不成聲的一雙女兒。
雪不見停,外得大,如狼嚎,似虎嘯,夾幾聲犬吠和窗頁的“吱嗷”。陰陽先生一臉諂媚的笑,掐指算日子的手勢像在點錢,鞠著躬,哈著腰,羊角胡子猥瑣地抖動著:“老爺,夫人的不幸確難避免,您也不用過度悲傷。命淺福薄,自有定數,老爺還是節哀。”見那財主不說話,陰陽先生自覺尷尬,可還是涎皮賴臉地迎上去,“老爺,眼看時辰就要到了,再不出殯,恐怕要招來整年的晦氣啊。”依然是不言語,那老財主閉著眼,兩條紫紅的眼袋掛在臉上,褶子比往日更多了。
“這......”陰陽先生不知該說什麼,他腰躬的愈厲,頭墜得愈低,隻悄悄偏過臉看那小妾,無奈的拱了拱羊角胡。那小妾回頭狠瞪他一眼,偷偷甩了甩袖子,便兀自高聲哭起來:“姐姐啊,你怎麼就這麼走了!你平日持家有道,誠心禮佛,把一群兒女拉扯大,對我家宇兒也是照顧有加,如今卻遭歹人毒手,好不公道啊!姐姐你放心,城南行凶的土匪已被鏟除幹淨,你在天有靈,也該安慰了吧!姐姐啊......”
聽“主夫人”一哭,後麵下人頓時哀嚎一片,隻道是滿嘴“夫人”的叫著,卻說不出個懷念、不舍、所以然來,隻覺得嘈雜煩心,趨炎附勢。陰陽先生下定決心,大聲說道:“老爺,出殯吧!夫人也絕不想給家人帶來不幸!如果誤了時辰,府裏上下,定會有血光之災啊!”
“住口!”老財主應聲而起,瞪著一雙驢眼,半天說不出話來,一隻蒼老的手隻顫巍巍地指著,就指著鞠躬到地上的羊角胡。半響才歎一口氣,那老財主背過手隻看著要燃盡的香燭,輕聲允了。
大隊人馬出了府門,隻挑小路向葬口去,所有人都明白在這場權利角逐中,妖媚勾人的小妾是最後的贏家。做白事生意的夥計隨便吹吹打打,應付兩聲要趕著和老婆孩子團聚,府裏的下人不敢多掉一滴淚,隻悶著頭,怕做錯了表情讓那賤婢的心腹看到。整條喪隊急急向目的地前進,不曾多走一點彎路。
老財主此時身心俱乏,背著手進了深院,一直站在陰影出的老管家急急地跟上。府裏空蕩蕩的,陰陽先生領了賞錢將要告辭,那妾身起來安排下人帶孩子去睡覺,便去親自送那先生。
剛走到屋外,她便掏一包銀兩塞給陰陽先生,讓他趕緊走。那先生不急,隻掂量一下,就奸笑起來:“如今作了夫人,出手還這麼吝嗇。我這張嘴能把死人說進土裏,就有本事把她再說出來。不知夫人是否還想和小的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