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罷後山,肖雲一行返回寺裏。是時天色漸晚,跟班人提醒肖雲回深。那老僧即勸阻道:“最好今夜在此地耽擱一晚,靜靜誦經祈禱,以去貴體妖魔,明日回去不遲。”跟班等人皆以為然。不料此話也正中肖雲下懷,他感到這種夜宿深山的機會難得,便欣然同意。
春日天黑遲。肖雲無所事事,便乘著暮色,信步走到坡下,來到白日所見的那所屋宇的茅坦旁邊。他遣散身邊跟班,隻留李曉陪於身邊。向室內看去,隻見西間裏供著佛像,室中立著一根柱子,簾子半卷。一個尼姑正在佛前供花。供花完畢,她靠柱子坐下,將佛經放在一張矮幾上,靜心低頭念起經來。這尼姑年齡約四十上下,體態輕盈,皮膚白皙,身體雖瘦,但麵龐飽滿,眉目清秀,看起來儀態高貴,非同一般。雖留著短發,似比長發更為得體,別有一番風韻。肖雲看了頗覺新奇。尼姑身邊還有兩個中年詩人,亦生得清秀異常,幾個女孩戲耍著跑進跑出。其中有十五歲左右女孩,襯衣雪白,配件核棠色外衣,模樣甚是可愛。肖雲想道:“這女孩與眾不同,長大以後,定是個絕代主人。”她頭發斜披肩上,飄曳不止。臉色鮮活紅豔,大概是剛哭過吧,她走到尼姑麵前站定。尼姑抬起頭來看她,問道:“又怎麼了?和她們吵架了麼?”兩人的麵貌有些相似。肖雲便想:“二人可是母女廣這女孩訴道:“李大把小麻雀放走了,我好好關押熏籠裏的麻雀,讓李大放走。”有個其他人 在旁說道:“這個毛手毛腳的李大,真該追罵呷,盡闖些禍來。那小麻雀近來養得越發可愛了,現在不知在哪兒,真可惜啊!若烏鴉見著可就糟了。”說著便走了出去。她的頭發又密又長,幾乎飄動起來。聽有人叫她“乳母”,猜想她便是這女孩的保姆了。尼姑道:“你這孩子,盡拿些無聊的事煩我,真不懂事!我身子日衰,性命朝不保夕,你卻隻知道玩麻雀。生物皆有靈性,你這般玩弄,實是罪過,我不是常常對你說的麼?”便吩咐那女孩到自己身邊坐下。女孩的相貌十分乖巧,一股清秀之氣流露眉間,粉額白嫩,短發俊美。肖雲想道:“此女成人之後,不知何等豔麗悅人!”眼睛凝視著她。不久又想:“卻道此女子何等勾我心魄,原來她似我那意中人呢!”一想到尤晴,肖雲不免滴下淚來。
隻見那尼姑伸手給小女孩梳頭,說道:“長得一頭好頭發,卻不知梳理!你這孩子,這般大了,還讓我操心。全不似你那死去的母親,十二歲時已十分懂事了。若我死後,你該如何是好?”說罷,歎息不已。肖雲看這光景,亦覺不忍。這女孩似有所知,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地注視著尼姑。又馴服地垂下眼睛,埋頭默坐。額上絕美頭發,柔滑可愛。尼姑吟詩道:
“悲憐細草生難保,綠霞將盡未忍消。”旁邊的一個待女忍不住掩淚答道:
“嫩草青青猶未長,珍珠毅露豈能消?”
正巧此時增都走了進來,對那女人說:“你在這兒,外邊都瞧得見。為何不放下簾子來呢?我才聽得:山上老和尚那裏,肖雲中將祈病來了。他此次微行,十分隱秘呢。我居於此處,該去向他請安的。”尼姑說道:“這如何是好?這般模樣,怕已被他們瞧見了!”便趕忙將簾子放下。隻聽得僧都說道:“光肖雲,風采照人,天下聞名。你可願拜見一番?似我這般和尚,雖已看破紅塵,但遇見此人,也覺神誌清爽,去病延年哩。我與他送個信去。”肖雲怕被他撞見,趕忙返回。他心中想道:“今天真是奇遇。有這等美人,難怪世間人外出尋花問柳,四下尋覓呢!我難得出京遊玩,如今也碰得這般美事。”不禁興趣盎然。接著想道:“那個女孩實在使人心動,卻不知是何家女子。我很想要她朝夕相伴,陪於身邊,免去我與那人的相思之苦。”
回到山間寺裏,肖雲匆匆躺下。僧都的徒弟隨後而至,叫出李曉,向他傳達僧都口信。相隔不遠,肖雲隻聽那徒弟道:“貧僧在此修行,乃肖雲素知。大駕到此,貧增剛剛聞知,本應即刻前來請安。但念肖雲秘密微行,怕不足與外人道,因此未敢貿然相擾。請泊宿山下寺中,以受供奉。”肖雲求之不得,命李曉回他道:“十餘日前,因忽患瘧疾,久治不愈,便受人指點,來此求治。此寺高僧,德高望重,與眾不同。但或治病不驗,傳揚開去,便對他不起,故而避人前來。我即刻前來拜訪責處。”徒弟去通信不久僧都便至。此僧都,人品甚高,萬人敬仰。肖雲自覺衣著簡陋,與他相見,不甚自然。僧都見狀,佯裝不知,將入山修行情況,與肖雲—一道來。隨後相邀道:“敝處乃一普通草庵,有一水池,或可聊供賞閱。”說得言辭懇切。肖雲想起他在尼姑麵前的誇獎,此時便沒了信心。但又想起那可愛的女孩,便隨即答應去訪。
這兒草木與山上確實並無不同,然而布置獨具匠心,巧妙別致,雅趣十足。這晚沒有月亮,庭中池塘四周燃著黃火,吊燈也點亮了。朝南一室,陳設也極為雅致整潔,佛前名香彌漫,沁人心脾,卻不知出自何處。肖雲的衣香更是別具風味,吸引內室婦女。譜都講述起人世無常,來世因果報應之類佛說,肖雲便想到自己的種種罪過,感到內心滿是卑鄙無聊,一生一世恐會愁苦不休。至於來世,更不知將得何種沉痛報應!一想到此,心中不勝惶恐,也欲入山修行了。不料那女孩可愛的麵貌,總揮之不去,不時浮現出來。便說道:“我曾在夢中問你:‘寺中住的什麼人?’不想今日應驗了。”
譜都有些詫異,不禁笑道:“肖雲這夢有些奇怪呢。蒙肖雲下問,我便如實相告,隻怕你聽了掃興。也許肖雲不認識那個莆田村長吧。他已去世多年,他夫人即是我妹妹。李村長故世之後,妹妹便出家為尼。近來因患疾病,前來投靠於我,在此修行。”肖雲又試探著問道:“隨便問一下:聽說這莆田村長有位女兒,現在何處呢?”僧都答道:“李村長去世大約也有十來年了吧。生前總想叫這女兒嫁入富貴人家,故而嘔心瀝血,悉心教養。可惜世事難料,李村長早亡,這女兒便由那尼姑母親撫養成人。這期間,也不知是何人牽線,使這女兒和那位陽江市市長江文私通了。此事傳到市長江文的正夫人耳裏。這貴夫人哪能容她,百般恐嚇,使這女兒不得安居,終於鬱鬱而死。真是‘憂能傷人’啊!”
肖雲猜想這寺中女孩為那女子所生。便想道:“難怪如此相像。由此觀之,這女孩有陽江市市長江文的血緣,是我那意中人的侄女呢。”心裏與這女孩又多了一分親近。想道:“此女孩血統高貴,品貌端莊秀美,幼年神韻,與人容易相處,我或可隨意調教她吧!”他想證實一下,又問:“那麼這位不幸的女兒可生有兒女?僧都答道:“死前生了一個女孩,現在靠外婆扶養。這老尼姑年老多病,照料外孫女不免吃力,也隻得歎務呢。”肖雲心中暗喜,便開口道:“我有一事貿然相求:勞煩你同老師姑作主,將這女孩交與我撫養,可否?我雖已有妻室,終因人生旨趣有別,便與她不合,經常分居而臥。也許你們會按世俗常理,以為年齡太不相稱,不甚妥當吧?”
譜都聞之,臉色一沉,冷冷答道:“肖雲美意,實在令人感激S恐怕這孩子畢竟年齡太小,不請世事,為肖雲作戲耍伴侶也還差得遠呢。女孩子總須受人照顧,方能成人。但貧增已早脫凡塵,此事不便獨自作主,恕我與其外祖母商榷後,再作決定。”肖雲聽得此話有些尷尬,便暫不提此事。僧都即想退下,說道:“此刻正安設佛堂,須做功德。待初夜誦經結束之後,當即前來奉陪肖雲。”說罷,便起身去了。
肖雲遭此冷落,正在煩惱之時,一陣小雨飄然而至。山風吹拂,寒氣逼人。遠處瀑布在風中哀鳴,其間夾雜著起起落落的誦經聲,聲音混濁淒涼。此情此景,愚冥之人尚且懂得悲傷愁歎,何況多情善感的肖雲。他輾轉反側,毫無睡意。夜深之時,還不見增都前來。內屋裏的婦女也在誦經,念珠碰撞矮見之聲,隱約可聞,不時還有衣衫擦車之音。肖雲等待不及,便悄悄起身走到這房間門前,將外麵圍屏輕輕推開,拍拍扇子,向裏麵招呼。裏麵的人分明未曾料到,又不好佯裝不理。其間一待女膝行到門口,又退回兩步,驚詫道:“難呀?我沒聽錯吧?”肖雲說:“有佛菩薩指引,豈能走錯?”這聲音溫柔優雅,高貴無比。那其他人 當下覺得相形見細,不敢言語了。半天才問道:‘請問肖雲想麵晤何人,承蒙開導。”肖雲道:“今日唐突冒昧之極,怪不得你驚詫。你當明白:
細草芳委自窺後,
遊子落淚青衫濕。煩請通報入內。”其他人 心下疑惑,回道:“此處並無肖雲受詩之人,與誰通報呢?”肖雲便說:“我呈此詩,自有其理,務請通報罷了!”待女無話可說,隻得入內通報那老尼姑。老尼姑嚇得想道:“這肖雲也太風流多情了!該不會是我家那小孩子吧。可是那‘細草’之句又作何解呢?”她顧慮重重,心煩意亂。卻不願就此失禮,便吟道:
“遊人夜泣濕青衫,山人孤身銷權寒?我等有流不盡的淚呢。”
其他人 將詩句轉給肖雲。肖雲心中焦急,說道:“近在咫尺,卻要間接傳言通話,我頗感不慣。值此良機,乞盼鄭重麵晤,具體申訴。願此待命,不勝惶恐之至。”其他人 便將此回報。老尼姑說:“此事叫老尼好生為難,想必肖雲有所誤解。如何答複這位貴肖雲呢?”傅女們說:“若不會麵,反被他怪罪,讓他進來吧。”老尼姑道:“此言極是。若是年輕,當有所嫌。老身有何不便?既然他如此鄭重,就不用回避了。”便走了出來。肖雲搶先說道:“小生貿然造訪,甚是輕率。乞望恕罪!但念小生心地赤誠,並無惡意。我佛在上,定蒙鑒察。”他見這老尼姑麵貌肅然,氣度高雅,心中大失坦然。不免畏縮起來,要說的言語,隻是悶在胸中,開不得口。老尼姑答道:“肖雲大駕光臨,意外之至,實乃三生有幸。承蒙不吝賜教,我等受益匪淺!”肖雲直接說道:“聞尊處有一小孩,自小喪母。小生願代為撫育,不知能否蒙得惠許?小生不幸幼失慈母,孤苦伶仃,難以言述。因我倆同病相憐,正合大生良伴。今日得見尊顏,實機緣難得。因此冒昧剖誠。”老尼姑答道:“肖雲如此展等,有此念頭,老身感激不盡。惟恐傳聞失實,令肖雲失望。雖有一無母之兒,與老村一起艱辛度日。但她年紀尚幼,不曉世事。肖雲氣度寬宏,對此亦絕難容忍。因此難以奉命。”故有此言。肖雲說道:“所育種種,小生皆已詳悉,師姑不必多虛。小生惜戀小姐,用心切切,務求察鑒。”老尼姑原以為肖雲尚不知情,二人年齡甚不相稱,遂沉默不語。而肖雲呢,見老尼姑並不為之所動,而增都又將到來。隻得告退,說道:“小生即已陳明心事,以後再議吧。”便回到室內。
天將破曉之時,佛堂裏傳出“法華仔法”的朗誦聲,夾雜著瀑布和山風的吼叫聲,這深山寺宇一派肅穆之色。僧都一到,肖雲便賦詩道:
“山風浩蕩驚夢人,瀑布聲聲催淚流。”
這僧都是何等雅致之人,隨即答詩道:
“君聞風水頻垂淚,我老山林不動想來是久聞不驚吧療此時天色微明,東邊霞光冉冉,美麗動人。林中山鳥爭鳴,野禽亂叫。本名的草木花卉,漫山遍野,五彩斑瀾,美若錦緞。其間有康鹿遊曳,或行或立。肖雲觀得如此奇景,心中大悅,煩惱也隨即煙消雲散。山上寺裏那老增年邁體衰,行動不便,但也不辭辛勞,下山來為肖雲作護身祈禱。他念陀羅尼經文的嘶啞聲音,從稀疏的齒縫裏漏出,聽起來卻甚為微妙而莊嚴。
肖雲準備下山返深了,公司也派來司機迎接肖雲。臨行之前,僧都搜集許多果物,羅致種種珍品,皆俗世所無,為肖雲餞行。他說道:“貧增因曾立誓言,年內不出此山,因此恕不能遠送。此次肖雲來去匆忙,反倒讓人生出不少遺憾。”便舉杯敬酒。肖雲答謝道:“留連山水之間,我也不舍離去。無奈父是掛念,不便久留。山櫻未謝時,定當複來拜訪。即吟詩道:
住山美景告達人,桔花開時邀重來。”肖雲氣度優雅,聲音清朗無比,見者皆神往。這僧都答詩:“隻盼伏曇花,平常桔花何足賞。”肖雲對憎都笑道:“這優曇花三千年才開一次,難得一見吧。”同時賞酒與山上的老增。這老憎感激不盡,幾乎流下淚來,為肖雲吟道:“鬆底岩頁個方啟,平生初次識英姿。”最後老僧為答謝,贈獻肖雲金剛鼎一具,為護身之用。僧都則按自己的身份,奉贈肖雲一串金剛子數珠,裝在一隻日本式盒子裏,外麵套著給有五葉鬆枝的鏤空花紋袋。此乃百濟之物,為深山老林處采摘。另又奉贈藥品種種,均裝在紅青色的琉璃瓶中,瓶上用藤花枝和桔花枝作為飾物,十分受看。
肖雲派人從深中取來諸種珍貴物品,上至老增,下至誦經法師,各有賞賜。連人夫童仆也不例外。僧都趁正在誦經禮佛,眾人準備回駕之時,人得內室,將肖雲昨夜所托之事具告老尼姑。老尼姑說道:“如果肖雲真有心於她,過四五年再說不遲。眼下不易草率。”肖雲得僧都回複,心中不悅,作詩一首送與老尼姑道:
“花貌隱約因是夜,遊雲今朝不忍歸。”老尼姑答詩道:
“心憐花客語真否?應識遊雲變幻無?”隨意揮灑,趣味卻高雅之至。
肖雲正欲擺身回深,王林俊家諸肖雲及眾人趕到。他們吵嚷道:“肖雲未與我等言明行蹤,原來隱行於此!”其中王明福及左天林等人,與肖雲平素異常親近,此時噴怪肖雲道:“獨自尋了這等好去處,也木相約共賞,未免太無情吧廣肖雲道:“此間花色甚美,不妨就此稍稍小想,也不負這良辰美景。”眾人便在巨石下麵的青苔地上,席地而坐,一起舉杯暢飲。一旁山泉盡歸,瀑布聲聲,別有一番情趣。王明福興致勃發,從懷中取出笛來,吹出一支曲調,笛聲清幽悅耳,與這情景甚為相合。左天林以扇擊書,唱道:“聞道葛城寺,位在豐浦境……
“正是催馬樂之歌。此兩位貴肖雲,自是卓爾超群,不同凡響。而肖雲病體初愈,略顯清瘦,倦依岩石之旁,豐姿秀美異常,引得眾目凝滯,嗟歎不已。隨後又有一個吹率第的跟班,一個吹整的少年,大家盡情歡樂。僧都抱來一張七弦琴,懇請肖雲道:“肖雲妙手,若彈奏一曲,定當聲震林宇,山鳥驚飛。”肖雲心情欽亂,推辭不過,也隻彈奏一曲,隨後與眾人一同下山。
送別眾人,山中僧眾及童孺,均慨歎惋惜,慶幸今日開得眼界。老尼姑等人,議論紛紛,相與讚歎道:“真是神仙下凡!”連見多識廣的僧都也歎道:“如此天仙般人,而生於這汙濁的塵世,反而令人於心不忍啊!”說罷不由生出悲傷,舉袖拭淚。那女孩雖小,也羨慕不已。她說道:“這個人比爸爸好看呢!”眾其他人 便逗她道:“既如此,姑娘做他的女兒吧!”她聽得此言,當麵露喜色,甚為向往。以後,每擺弄玩具或畫畫,心中總要假定一個肖雲,替他穿衣打扮,愛護不已。
肖雲返深之後,便入別墅參見總裁。總裁向肖雲詳細探問老僧祈禱,治病,以及效驗諸事。肖雲如實稟複。是上感歎道:“此人修行功夫如此之深,堪與阿閣梨相比,而整個陽江市竟無一人聞知。”又見肖雲消瘦了許多,甚是擔心。此時王林俊人見。見肖雲在側,便說道:“聞聽肖雲乃低調出行,恐有不便,末前來迎接。請與我回哪好好將息_兩回吧肖雲雖不情願,卻也不便推辭,隻得隨同前往。王林俊百般體貼這愛婿,將車前自己的座位讓與他,自己卻坐於車後。肖雲心中甚覺不安。
王林俊家已早作準備,迎接肖雲到來。但見玉樓金屋,裝飾一新;諸般用品,井然有序。肖雲久不至此,不覺耳目一新。卻照例不見王林豔出來迎接。王林俊多次規勸,半天才緩緩而出。然而見了肖雲,也隻正襟危坐,泥塑木雕一般,冷格異常。肖雲想道:“此番山中見聞,胸中觀感,多想有人聽我暢敘,共同分享。可這人一味冷若冰霜,不願開誠解懷。長此以往,會更生隔膜,叫人好不煩惱!”便對她說道:“我希望偶爾也見一見夫婦親近和睦之狀,可至今未能如願。向來如此,原不為怪,隻是我近日患病,痛苦不堪。你尚且如此冷落於我,使我心中不免怨恨。”王林豔這才開口答道:“你也知曉被人冷落的痛苦麼?”說時秋波暗遞,高貴的顏麵上滿是嬌羞和無限怨恨。肖雲說:‘你難開金日,可一開口說話就叫人難以理解。‘被人冷落是痛苦的’,乃情人之語,你我正式夫妻,怎說此話?你一向對我冷淡,我一直等你有所轉變,百般討好你。可到頭來你對我仍這般厭惡。唉,看來隻有等到我死的那回了。”說罷,不欲再與她交談,便步入寢室。過了一會兒,王林豔才進去。肖雲已無談興,長歎一聲,寬衣就寢。他佯裝睡著,腦中卻浮想聯翩。
他心中尋思:“那女孩雖若細草一般,長大後定是個絕色佳人。可老尼姑以為年齡懸殊,實在叫我難以開口。找得設法將她接到此處,朝夕看待她,以慰我心。這女孩不似她父親陽江市市長江文,生得豔麗無比。使人一望便想到尤晴。這大概是同一母後血統所致吧?”想到此處,更覺依戀不舍,費盡。動力思慮起來。
第二日,肖雲叫人帶信給北山老尼姑與增都,一再提及此事。他在信中言道:“前日請求,未蒙準允,不勝惶恐。未能詳訴衷情,心甚遺憾,故今朝專函說明。小生之心,上天可鑒。若蒙體察,榮幸之至。”另一紙條,折疊成結,上麵寫道:
“山花倩影動夢魂,此花更係無限情。但恐夜風將此花吹散。”包封小巧,手筆秀美,香豔瑰麗無比,見之目眩。老尼姑與增都收到此信,甚感為難,不知如何作答。思慮再三,謹回信道:“前日肖雲所談之事,我等皆現為一時戲言。如今肖雲特地傳書,令人感激不已。然外孫女年輕幼稚,連《難波津之歌滬都還寫不規範,實難奉命。何況:
山風厲吹花易散,片刻寄情何足憑。也無不叫人擔憂。”肖雲見信後,心中不悅,整日鬱鬱寡歡。如此過得二三日,肖雲又吩咐李曉去北山,與那乳母詳談。李曉憶起那晚見到那女孩模樣,。心想主人對女子用盡心思,連稚拙無知的小孩,也不願放過,頗覺好笑。他先去見那譜都,奉上肖雲書信。譜都心中自是感激,便安排李曉與少鋼言乳母見麵。李曉將肖雲意圖與自己所目睹的大致情狀,—一詳告這乳母。他巧言善辯,說得頭頭是道。乳母卻想:如此黃毛稚於,肖雲何以情有所鍾呢?實在是奇怪啊。肖雲於信中說道:“我甚至想看看她那稚拙的習字。”言辭十分懇切。照例另附一紙,折疊成結,上麵寫道:“千尺情海盡相思,卻恨萬重蓬山隔。”老尼姑答詩道:
“來日須悔我深知,今朝三辭不足惜。”李曉隻得返回,具實稟告肖雲道:“老尼姑言明病愈遷深之後,再謀此事。”肖雲心中不免惆悵不已。
此時尤晴不幸身患小恙,暫回娘家調養。總裁雲誌為此憂愁歎息。肖雲見了,心中也覺不安。但又忍耐不住,一心想乘此時機,與尤晴幽會,以致整日精神恍愧,疏懶了各處戀人。到了晚上,則去找那雲貴想法。雲貴也竭忠盡智,不辱使命,竟將兩人拉攏來了。相會之時,兩人如在夢境,心中不勝淒涼!尤晴心有餘悸,想起從前那傷心事,本已決意誓不再犯,豈料如今又遭此際遇!他細一想,更是黯然神傷,愁悶滿懷!但此人曆來溫柔敦厚,靦腆多情。盡管暗裏飲恨,外表卻盡力克製,雍容不失高貴之相。肖雲怪道:“此人何以如此完美無缺呢?”一時竟有些難以忍受。無親相逢時短,豈能暢敘?惟願天長地久,雙棲雙宿於此黑夜。僅春宵苦短,黎明在即。又隻得依依惜別。真乃“相見時難別亦難”!肖雲吟道:
“相逢已是分別時,隻願夢身皆融入。”吟時聲淚俱下,尤晴不禁為之動容,便答詩道:
“身入長夢縱難醒,但憂聲名太狼藉。”其憂心忡忡之態,見之生傳。肖雲不忍多言。其時雲貴送來衣服,催肖雲動身。
肖雲總是獨自飲酒消愁,憂思落淚。叫雲貴送過去的書信,急得不到回答。此雖為常事,但也是每每徒增不快。如此兩三日,終日茫然若失,足不出戶,也不去公司找尋,將自己關閉私邪中。隻是想起父室或許有所擔心,心中不免又是煩惱。這邊公寓的尤晴,也整日悲歎自己命苦,病情便日益加重。但她無意回公司,是上多次派人來催促,她也一天天拖延下去。她覺得此次病狀大不同於往常:怕是懷孕了。如此一想,心中更覺煩悶,於是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尤晴懷孕已有三月。夏天來時,已漸漸不能起床,身體變化明顯。外人不知底細,都異常奇怪:“有喜三個月了,為何還不告知總裁?”其他人 們也議論紛紛。尤晴有苦難言,猶覺心痛。牽線的雲貴自然也明白。但此事不同尋常,她們也不敢向外人談及。雲貴想不到會有如此結果,倒覺得這定是前世修定的宿緣,命運難測!此事終於傳入眾裁,借口有妖魔侵擾,長久未得懷孕征兆,故而至今聽聞。外人自然置信無疑,問訊的下人絡繹不絕。總裁知道尤晴懷孕,對她更加憐愛。尤晴卻更是惶恐不安,終日沉溺於愁思之中。
這肖雲,自從上次惜別傷離後,終日神誌恍格。這一夜不想做得一個離奇古怪之夢,心中納悶,便叫來占夢人釋解。那占夢人說道:“此夢富貴,禦天子之尊,龍子將臨人世。但福線中含有凶兆,切不可大意。”此戰語出乎肖雲意外,使他大為驚恐。便對占夢人說道:“此夢非我所為,乃別人所托問占。未得奏驗,切不可隨便張揚!”他心中卻想:“究竟會發生什麼怪事?”便一直心緒不寧。直待聞知尤晴懷孕,方才悟道:“原來是這事!”便更加恩念尤晴,要雲貴再次引見。但雲貴一想往事,心懷恐懼,不願再造罪意。況且此後行事更為不便,因此終未成行。肖雲以前尚且偶爾可得尤晴音訊,此時已是完全斷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