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這上頭有觀音菩薩嗎?” 四五歲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牽著父親渾厚的手掌,抬頭仰望那雕梁畫棟、高聳入雲的建築。
父親正在給她買水梨,顧著掏錢,還沒回話,那賣梨的小販忍不住插嘴道:“哎喲,這可是觀音台!咱們燕州最有名的地方。你說菩薩,也都是些泥塑雕像,這上頭的,比觀音菩薩還靈!”
“為什麼?” 女孩來了興趣,大眼睛撲閃撲閃。
“都說上頭有個女的,號稱‘千眼觀音’,你問她什麼事,沒有不知道的!瞧瞧,那隊排的,都是來買消息的!” 小販抬手一指,果然,高塔之下,是長蛇般的隊伍。
“叔叔,那你怎麼不提前去問問,今年天寒,水梨不好賣呀?” 小女孩天真地問。
小販臉上驟然青一陣紅一陣:“嗨,你這孩子!那是我們平頭老百姓去得的地方嗎?都說上頭黃金鋪地,白玉屏風,一條消息,少說上百兩雪花銀,大條的事,千兩萬兩也有!”
說著他拍起大腿:“哎呀,也不知這‘千眼觀音’是個什麼來頭,怎麼會有人那樣聰明,知道全天下的事呀!”
“爹爹爹爹,我要當‘千眼觀音’!” 小朋友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抓著父親的袖子可勁兒搖晃。
女孩父親溫和地笑一下,摸摸她的臉,把水梨塞在她手裏:“我家華音,不用出人頭地,隻要健健康康地長大,就是爹娘的寶貝兒了。”
可是,在那一刻,女孩看見,父親口中突然劇烈吐出黃水,身體抖得篩糠一般,痛苦地彎下身子,身體蜷縮得像一隻煮熟的蝦米。
“黃水瘟!”“黃水瘟!!” 街上的人發狂一樣大叫,四散奔逃。
“爹爹,你怎麼了?你醒醒啊!” 小女孩嚎啕著,淚水流遍臉龐,推著地上的父親。
可父親終究沒有動,臉色發青,雙眼翻白,鮮紅的血液從七竅流出,整個人溶化在地上,化為一攤白骨……
……
“華音!華音!你是不是又做夢了?”
李巧娘聽見內間傳來的尖叫嘶喊,登時把湯勺往木桶裏一扔,一路在月白圍裙上擦手,奔向裏屋。
大約一年前,她在街上遇見露華音。
露小娘子真是個好人,聽說她的娘親也去世了,當下拿出錢來,供她開了這間小飯館。算一個出錢,一個出力,二一添作五分賬。
凡有人嫌露小娘子是個病秧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巧娘都要懟過去:“俺家姑娘東西都在腦子裏裝著,哪兒像你,腦子沒三兩重,可輕巧了!” 凡有人嫌露小娘子性子清冷,在人多的地方總一言不發,巧娘也要懟過去:“俺家姑娘那是謹慎,不想好了不說話,哪兒像你,一天到晚叭叭的,說不到點子上。”
“華音,不想了啊,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巧娘扶起榻上清瘦的姑娘,給她擦了擦額頭冷汗,又遞了杯水。
露華音緩緩咽了,看著李巧娘,笑了一下。
看見巧娘圓圓的臉,她便覺得喜慶。
“華音呐,我瞅著你見好,這腮幫上都有點肉了。”
“嗯。” 華音輕聲應著。
“來來,我給你留了早飯。你昨兒不是說腸胃不舒服,吃東西老覺著頂嘛,我特地做了豆腐腦,這東西稀稀溜溜的,好入口,” 巧娘說著,就拉華音往前麵走。
華音由她拉著,厚實手掌上的溫熱,一絲絲傳到心間。
如果不是遇到巧娘,一年前,也許她都撐不過去。
不像噩夢中扭曲表現得那麼驚悚妖異,時間也沒那麼早,但她的雙親,的確是在她十六歲的時候,染上烈性瘟疫,雙雙故去了。
華音原來的家庭雖不算富裕,但也是書香門第,家風開明,父母恩愛,又隻得她一個獨女,視若掌上明珠。
可以想象,他們過世給女兒帶來的痛苦多麼沉重。
曾有一對白蛾飛進房來,華音總疑心它們是父母所化,怕它們撲了火,守著燈陪了它們一夜。
睹物思人,傷心之地,越留越是傷心。
最終華音將父母留下的房宅賣了,折成銀票,離開生長的燕州,去往隔壁的雲州,並在這裏的一個小縣城,遇到巧娘。
初遇巧娘時,她能那樣痛快拿出銀兩,其實也是覺得:活不活都無所謂了。
但沒想到,巧娘一個人選址置地,支鍋架灶,從後廚洗碗炒菜,到前台端湯送水,竟然真把飯館開起來了。
巧娘奔忙的同時,華音大病一場,一年裏在床上躺了快八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