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羅使剛剛揮起刀,姚迅已經將他連刀一起抱住!
「哧。」
隱約間剖開胸腹的聲音,姚迅蒼白的臉上突然湧現一抹嫣紅,隨即又轉蒼白,他咧嘴一笑,笑容有點抽搐。
阿修羅使暴怒,大力一掄,狠狠將姚迅從自己的刀鋒上掄了出去,半空中血雨揮灑,濺在雪地上如潑墨桃花。
眼看著那一身是血的人栽落深淵之下,阿修羅使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笑意,一轉眼隱約看見雲橋上那兩人已經到了對岸,其中一人隻差不遠便要觸及崖壁,那是山崖最最近處,也是最高處,從那裏掉下,從無人可以活命。
雖然被這小子騙了一把拖延了時間,但是還來得及!
阿修羅使獰笑著,長刀一揮,照耀雪光一道燦然的弧線。
「嚓。」
不是鋼刀撞擊鐵鏈的清脆之聲,卻是利器砍入肉體的悶聲鈍響,阿修羅使一驚,這才看見不知何時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突然翻上來,緊緊抱住了拴住鎖鏈的鐵樁,那一刀砍在他背上,險些將他砍成兩截,他卻一動不動,彷彿渾然不覺疼痛。
是姚迅。
那小子竟然沒死,也沒掉下去!
阿修羅使震驚之下心中大急,伸腿去踢,姚迅張開鮮血淋漓的口,一口就咬向他靴子,他急忙縮腳,幹脆不管不顧,揮刀連砍!
那兩人已經快到了!
有一人已經上崖,正在拉另一個人的手!那姿勢傾斜,雲橋一斷兩人還是會掉落!
一定要把這鏈子砍斷!
鮮血飛濺,滿地到處都是迸開的肉沫,肌骨斷裂之聲不絕,暴風驟雨的亂刀之下,姚迅瞬間成了一堆什麼也不像的肉泥,然而他不護也不擋,一任生命被殘忍的搗爛淩遲,他隻是死死抱住那鐵樁,將鏈環護在自己身下,隻是死死盯著對岸,用早該消散的最後的瀕死意識,去計算主子所剩下的距離。
快了……快了……
等一會再死……等一會再死……
阿修羅使拚命瘋砍,他從未想到一個人可以堅持到這種地步,從未想到在這樣殺戮之下早該死去的人,竟然一直仍以莫大的力氣死死壓住鐵鏈不動,那瀕臨死亡拚盡此生全力所爆發出的力量如此恐怖,以至於他明明已經將他砍成肉泥,他的刀竟然還挑不走他的身體!
那是磐石般的堅持,超越肉體和精神的極限力量!
剎那間百刀潑雪般砍下,潑出無窮無盡的血,卻依舊無法讓那人鬆手讓開,阿修羅使自己都已經開始絕望。
他顫顫的停了手,滿刀淋漓的血肉刺著了他的眼,風雪中他望向對岸,那兩人的手,已經握在了一起。
晚了……
兩手握住的那一刻,一直死死盯著那個方向的姚迅,輕輕的吐出了一口長氣。
好了……
一生裏最後的任務,完成了……
死拚著的一口氣一鬆,天崩地裂的劇痛立即席捲了他,黑暗襲來,天地沉淪。
姚迅的手,輕輕一鬆。
風雪深處,浮遊了羅剎男子帶著滿足笑意的靈魂。
主子……
我說過,再不背叛。
風雪深處,孟扶搖突然回首,怔怔看著被狂風和暴雪掩蓋了的雲橋對岸。
「怎麼了?」戰北野在身後低聲問。
「我剛才快到這邊的時候,好像聽見姚迅在大聲喊我。」
「喊什麼?」戰北野詫然,「雖然風大,但是他如果有喊,應該我能聽見啊。」
「他喊,主子,保重。」孟扶搖深深看著雲煙深處,皺眉道,「我有些說不出的奇怪感覺……」
「你大概是擔心他有事吧。」戰北野道,「放心,剛才我們都看過了,那密道裏確實沒人,他當時出去,以他的靈活和輕功,隨便往哪一藏,一定不會有事,總比跟著我們來的好,你看這雲橋,橋背比橋麵滑很多,真是險象環生。」
孟扶搖「嗯」了一聲,自己也覺得,以姚迅的機變,定然是沒有事的,她甩甩頭,將心底那份不安驅散,道:「他隻要能護好自己就行,就算和你護衛接應不上,等你下山也可以接走他。」
戰北野立刻敏銳的問:「我?那你呢?」
孟扶搖默然不語,仰首向天,自己?自己還能回得去嗎?
懷中突然一動,元寶大人鑽了出來,它憂傷的看了一眼神殿之後的那個冰峰的方向,目光又落在長青神殿之中,隨即對孟扶搖做了個手勢,示意自己要回去。
到了這裏,它的行蹤已經能被殿主感知,它再跟著孟扶搖,反而是害了她。
孟扶搖點點頭,看著它瘦了許多的小小身軀在雪地上滑過,心中默默一歎。
她藏身在一座冰巖後,仰首打量前方的建築……一座孤城,建在高崖半中央,高牆之闊超過一般城牆,通體白色,遠遠看去像是冰雪建成,由於角度的問題,她看不見牆後的建築,但是從城牆寬度看來,長青神殿的規模足可以稱為一座小型城市。
這就是長青神殿?這就是那個五洲大陸頭號神棍所在之處?
四麵很奇怪的沒有人,孟扶搖眼神四處遊移,想要找出這看似空蕩蕩無人的城牆的防衛之處,目光突然一亮。
她看見遠處,在前方長青神殿孤城後方,一座冰峰赫然在望,那冰峰足有千丈,越往上越尖,像一個頂天立地的錐子,豎在四麵冰雪山脈之間。
這冰峰,她見過!
天域之境,拾階而上,那滿地碎雪,那穿過神吼之風的冰洞!
孟扶搖原本掩身在崖下,突然身子一飄便掠了出去,她飄得如此迅捷,戰北野還沒來得及問一句,她已經向著那個方向掠出數十丈。
戰北野立即毫不猶豫的跟了上去,他在半空中,回身看了看宮門緊閉的長青神殿,隱約聽見裏麵似乎有些嘈雜聲響,高闊白色圍牆之後似乎也有七彩華光耀起,卻因為城牆高闊,看不出裏麵發生了什麼事,但似乎動靜很大,連門口處本該有的守衛,都因此撤走了。
在他們掠起的身形之後,對岸,那懊惱的阿修羅使怔怔看他們消失在對岸,呸的一聲罵了句:「晦氣!」,一腳將還扒在鐵鏈之上的那團早已看不清是什麼東西的血肉,踢下了深淵。
然後他在立即發信報告神殿和閉口不言之中猶豫半晌,突然眼神一惡,喃喃道:「就推給摩呼羅迦那老小子……我出去巡視了,不知道!」
隨即他用腳擦幹淨那鐵鏈上的血跡,若無其事的轉過身去。
孟扶搖不知道就在剛才一瞬間,風雪盡頭,鐵鏈彼端,那個她最早的屬下,曾經兩次背離她,也曾經發誓對她永不背叛的油滑男子,用最慘烈的死亡履行了他人生裏最後一個也最重要的諾言,他曾因為當初兩次背叛而她大度寬容,耿耿於心,如今這長空雲橋之上,他終於用鮮血,洗清了一生裏曾有過的懦弱和自私。
那樣的懦弱和自私,世人皆有,姚迅以前也不以為這是何等重要的錯,然而在孟扶搖身邊,屬於她的堅毅而勇悍的光輝,照耀出一切怯懦畏縮的汙濁,他竟一日比一日更深切的覺得,她那般的寬闊,而他那般的狹窄,窄到羞於坦然呆在她身邊。
直到今日,那光輝亦迸射於他身,照亮風雪中天險雲橋橫渡之路。
那曾經下九流,為世人鄙棄的市井偷兒,一生因她而豐富飽滿,她對他的恩,不在於金錢不在於地位,而在於一視同仁的平等和信任,因了這樣的平等和信任,他選擇不再轉身,將生命永久的留在了長青神殿之前的最後一段路。
那一聲最後的無聲呼喊,她在冥冥中已聽見。
如此,含笑九泉。
孟扶搖一縷輕煙般背對著雲橋遠去,不知道那般的悲壯慘烈的死亡,也不知道畏罪的阿修羅使選擇了隱瞞此事,讓她更順利的撲向了接天峰。
她奔向那冰峰,尖刀一般剖開透明的森涼的風,她黛色的長衣被嶙峋的山石割裂,散落的碎片悠悠飄落,如歌詠落雪之殤的黑色蝴蝶。
那路如此熟悉,熟悉到她一瀉千裏,毫不猶疑。
在經過半山的時候,她略停了停腳步,對幾個冰下雪洞看了幾眼,那裏有人呆過的痕跡,還不止一個。
這位置十分險要,緊扼上下山的道路,很明顯,這些人是在看守。
看守什麼?看守誰?為什麼又撤走?
孟扶搖的心,砰砰跳了起來……為什麼撤走?
是釋放,還是……
後一個念頭讓她渾身一冷,不敢再想,隻頓了一頓便再次直撲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