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緊那羅王恭謹應聲。
「就這樣吧,好好做事。」迦樓羅王起身,突然偏頭看了看神山之巔的方向,有意無意的道,「那個人……釘在那裏,雖說殿主有令不得傷他性命,但是重傷之下不堪重刑,也許……不能活很久?」
緊那羅王目光閃動,猶疑的道:「也許……」
迦樓羅王滿意微笑。
「隻是……如何交代?」
「置之死地而後生。」迦樓羅王微笑,「勝者為王,一旦你勝了,殿主不選你選誰?一旦你為殿主,你用得著向誰交代?」
「……是!」
九天之巔,神吼之風滌蕩不休,依舊高天之上,無星無月。
換班的弟子忙不迭的下山,依舊沒注意到一條黑影流星般掠過,鑽入冰洞之中。
「你……還好嗎?」
長孫無極睜開眼,他看起來又衰弱幾分,神情卻依舊不變,淡淡一笑:「嗯。」
黑衣蒙麵人目光掠過他傷口凝結的血冰,眼神閃過一絲疼痛,用手小心的捂上去,掌心升騰起絲絲熱氣,將那冰涼的釘身和鎖鏈烤熱。
鮮血融化,沾了一手,那人五指握緊,呼吸急促。
反倒是長孫無極微笑安慰:「……何必費這事,還會再凝結的……」
蒙麵人不說話,麵巾外的眸子碎光閃爍,又掏出一顆藥丸,餵他吃下,長孫無極頭一偏,道:「別浪費……」
「沒什麼浪費不浪費,我隻要你好好活著。」
「她呢?」長孫無極卻隻關心這個問題,「……順利麼……」
蒙麵人閉了閉眼晴,半晌低聲道:「你能不能多關心自己一點?」
「我……就這個樣子了。」長孫無極笑,「你再……懸我的心……當真要我死在這裏?」
「大陣改動過。」蒙麵人猶豫半晌,有心不說,卻耐不得長孫無極殷切目光,隻得無奈的道,「無法潛入,我在遠處感覺了下,似乎狀況不太好,連元寶也……」
長孫無極震了震,牽動傷口悶哼一聲,那人急忙按住他,小聲道:「我想辦法……我去想辦法……」
長孫無極卻已平靜了下來,輕輕歎息一聲,道:「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勉強。」
「沒有。」那人輕輕握緊他冰冷的手,在掌心中反反覆覆溫暖,「我總是……願意的……」
長孫無極沒有動,閉上眼睛。
「還有件事……」那人踮起腳,附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長孫無極默不作聲聽了,「嗯」一聲,問:「……怎麼做?」
那人咬著牙,猶豫不語。
「沒事。」長孫無極觸及掌心裏的手,隻這一瞬間那原本溫暖的掌心也微微沁了汗,他安撫的握握那手指,道:「盡管……去做,我……沒事。」
隨即他鬆開手,蒙麵人怔怔立在當地,細細摩挲著手指,彷彿要深深體味那剎那的接近和溫暖。
很久以後低低道:「我走了……」
長孫無極微笑淡淡:「小心。」
蒙麵人又猶豫了一陣子,才匆匆轉身離去,黑色身影剛剛消失在崖下,長孫無極臉上笑意已經淡去。
他低低道:「扶搖……」
情勢對她不利如此,他不得不拚力一搏。
微微仰首,在裂膚穿骨的冰風之中默然思量半晌,他突然轉頭仔細打量了一下四周。
冰洞透明,一覽無餘,長孫無極的目光,卻像在尋找著什麼。
高天之上透來的月色,灑在刑架之下,拉出長長倒影。
九天之巔因為位置和角度的關係,常年不見月色,隻有每年八月十五,才會洩入一縷月光。
那月光自遙遠長天而來,照亮今古,照人別離。
長孫無極臉色蒼白,如這月色清涼。
長天明月,人月兩圓,然而他和扶搖,一個拘於高山之巔,一個困於九幽之境,心心相念,卻不得團圓。
其至也許……再無相見之期。
危機四伏,殺氣相逼,兩人都命懸一線,在命運和機遇之中險險的走鋼絲。
然而自己的命運,怎麼可以掌握在別人手中?
長孫無極的目光,順著月影緩緩走了一圈,隨即落在了左邊洞壁之上。
那裏,不知何時打上一簇月光,平日看來毫無異樣的洞壁,如今看來卻出奇的光芒閃亮。
長孫無極眼神一閃,立即側頭看看刑架。
冰洞不是渾圓的,刑架雖然在正中,但離左邊洞壁卻更近些,但是以他現在的位置,還是夠不著的。
左手被釘死,長釘穿透,要想靠近洞壁,必須橫移,那意味著,要被長釘生生橫拉,拉裂肌骨,拉開腕脈。
一不小心便會失血而死,再不濟,這手也難免廢了。
長孫無極看著那位置,算著距離,隨即突然將手往下一沉!
鮮血狂湧,在長釘上拉出深深穿透縱貫傷,已經隱約透光。
手腕裂開,卻已經能夠微微活動,並避開了動脈的位置。
長孫無極看也沒看一眼,調整長釘位置,慢慢橫移,指尖一點點觸向洞壁的位置。
每移動一點,便是一道貫穿的撕裂傷,連同左肩都在扯裂,鮮血滴滴答答落下來,越流越急,順著長釘滑落,染紅衣襟,再在刑架之下積了一灘鮮紅。
長孫無極卻隻平靜的,毫不猶豫的向著那個方向,以絕大的忍耐力,承受這酷刑般的痛苦,慢慢撕裂肌膚,慢慢以血肉向前挪移,直到指尖突然一涼,觸著了冰冷的洞壁。
長孫無極籲出一口長氣,這一瞬間才浸出滿頭冷汗,混著血色簌簌掉落。
洞壁被冰層覆蓋,以長孫無極現在的體力,也沒有辦法擊破堅冰,他一反手,撈了一手自己的鮮血,捂在洞壁之上。
熱血漸漸融化冰層,血色手印之下冰水混著血水滑落,長孫無極的手指,終於觸到了一件東西。
他手指一拈,緩緩抽出那一方深埋九天之巔洞壁數百年、除了他無人知道其存在、保存良好的長絹。
在冰壁上拭幹淨手,小心的將那一方柔軟的絲絹握在掌心,長孫無極長長籲一口氣,露出一絲塵埃落定苦心不負的欣然笑意。
扶搖……相信我……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都能保護你。
隨即他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