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3 / 3)

身份顛倒之奇,連素來淡定不驚的長孫無極也露出震驚之色。

「陛下,殿下,」拓跋明珠微笑,「你大概也猜得出了,我也是個天行者,是個特殊的,一生隻領一件任務的天行者。」

「這個任務,就是我?」長孫無極淡淡問。

「然也!」拓跋明珠手一合,「不過不要誤會,那個五歲抱走你險些害你失明的德王妃不是我,那是真的,但在那之後,便是我了。」

「師傅派你去無極,保護和監視兼而有之吧?」長孫無極默然半晌,問,「確實,沒有比德王瘋妃更適合的角色了,白日裏,對王妃心存愧疚的德王會有意無意洩露給你我的信息,夜晚,一個瘋子在不在她的窩裏,也沒有人會注意。」

「你不要誤會殿主的心意。」拓跋明珠立即道,「你是殿主寄予厚望的弟子,殿主關心你的成長,如此而已。」

「你以德王妃的身份裝瘋,促成德王和我母後越發大膽的私情,以至於最後私慾膨脹鋌而走險,你私下做手腳,讓他們走上放縱私情枉顧親情的道路,好讓我對親情人生產生失望厭倦,最終清心寡慾誠心效力於師門,好接下殿主大位。」長孫無極好像沒聽見她的解釋,漠然道,「好,很好,真是……一片苦心。」

一片苦心。

苦,心。

一生裏親情的渴望破滅,一生裏母愛的求而不得,一生裏親生父子決裂,對敵沙場,最終喋血自殺於眼前,令他長痛在心的慘烈結局,不過是他的師傅,那高踞雲端的殿主大人為了斬斷他紅塵之戀,迫他全心歸屬於師門的幕後翻雲覆雨手。

如果不是遇見扶搖,如果不是那般灼熱明媚的女子執著的用自己的鮮亮照耀了他,也許原本就清冷淡然的他,真的會因為那些求而不得,因為那些自少年時便開始的寒冷,而心灰意冷放棄十丈軟紅之戀,將一生的心血,盡獻於高天雪山之上的師門。

長孫無極看著拓跋明珠,眉梢眼角暈開一片淺淺的笑意,那明明是笑,拓跋明珠卻看出一片雪後般的寒意,以至於這位神殿新貴,也不自禁的退後兩步。

「今日你伏兵於此,卻又是為何?」長孫無極不動,負手看她,「難道一直保持中立的幹達婆王,所謂的中立隻是個幌子?作為天行者的你,是要最先跳出來,為緊那羅王做開路先鋒嗎?」

「殿下,你確實絕世聰明。」拓跋明珠笑,「和你說話真是省力。」

她手一揮,幹達婆殿軍手中弓弩機簧軋軋連響,箭在弦上,弦上烏黑的重箭,在極近的距離之內,如毒蛇之眼,森然盯緊長孫無極的後心。

「那是因為……」長孫無極卻好像沒看見那些箭,依舊負手而立,淡淡答道,「好巧,我想做的事,和你一樣。」

「鏗!」

鋼鐵之屬摩擦山壁的聲音傳來,那方向似乎是在頭頂,拓跋明珠大驚抬頭,臉色立刻變了。

上方,山穀兩側山壁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一批黑甲男子,緊緊貼伏在山壁之上,手中持著比幹達婆軍更為粗長的巨弓強弩,弩上箭芒微藍,寒芒閃爍,碰撞之聲在雪霧之中錚錚作響,山半腰的一處平台之上,隱約還可以看見早已安置好的比弓弩強勁百倍的床弩。

那些人出現的角度和範圍,正好將幹達婆殿軍再次全部包圍了進去。

「陷人者反被陷。」長孫無極近乎和藹的對拓跋明珠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幹達婆王,本座的龍部殿軍,也等你很久了。」

拓跋明珠臉色這回真的變了,今日和長孫無極一番對峙,翻翻覆覆瞬息萬變,她自認為機變聰明富於智計,如今卻已對那翻來覆去的變化根本反應不過來。

「你……你什麼時間發現的?」她聲音顫抖,一字字碎裂的擠出來。

「當然沒你在我身邊潛伏那麼早。」長孫無極很有耐心,「但是就算神殿女子很難尋到良人,見到男子易動春心,也不該絲毫不加以查問,就對不屬於一部的同僚全盤信任吧?」

拓跋明珠嘴唇蠕動,臉色死灰,騙人者反被騙,一路上她以為自己扮演得很好,真正將聖主殿下瞞過,不想不過是在一場大戲中演了個小醜的角色,自己念白著台詞沾沾自喜,卻不知台下人含笑觀看,滿麵譏誚。

「你想引我到這裏殺了我,」長孫無極沒有笑意的微笑,「正好,我也需要你的身份做個掩護,將我想要帶來的人,最省力的帶到長青神山。」

拓跋明珠咬緊嘴唇,突然哀聲道:「殿下……你要怎麼對我?」

「殺你。」長孫無極答得簡單而不容置疑,伸出一指,隨隨便便將拓跋明珠的劍推開,手指虛點,指端光明一線瀉出,如一道乳白的玉線,瞬間點上了拓跋明珠眉心。

拓跋明珠看著那玉線,眼前一黑,這明明是神殿最高等級的化玉內功,據說除了殿主至今無人練成,不想聖主竟然功成!

她這下動也不敢動,聽著他語氣冷淡而堅定,心中一片冰涼,咬牙道:「我……我是幹達婆王,即使你是聖主殿下,你也不能任意殺戮神殿大王……」

「他是不能!」

聽不出年輕的男子聲音突然從半空之中響起,隨即金光大亮一綻又收,如一道金色的虹跨越山穀,四壁地麵,剎那間都燦燦如鍍金,泛出華麗而又森涼的光芒。

金光所及之處,山壁上,山穀中,那些埋伏著的幹達婆殿軍和龍部殿軍突然齊齊無聲栽落。

金光中,幹達婆王轉身就奔,試圖奔向金光來處,大呼:「殿主,聖主叛變了!他庇護神殿敵人,還想出賣禁地,屬下想阻止他,他要殺人滅口!」

金光之中,長孫無極突然飛身而起,手中如意紫光一閃,直擊幹達婆王背心。

這個害他父母走上歧路,這個包藏禍心傷他一生親情的女子,他不會放過!

半空裏一身斷喝:「無極,住手!」

長孫無極聽而不聞,一閃身已經超越金光。

幹達婆王奔得奇快,那金光似有牽可之力,弓領著她奔向金光來處,同時阻攔住長孫無極,眼看她就要脫離紫玉如意的攻擊範圍。

長孫無極突然伸手一劃,生生將金光劃在身前半尺之地,隨即手指一張,五指之中玉線五道如五隻白玉杵,剎那飛出,一道接一道的撞擊在紫玉如意上,每次撞擊都將紫玉如意撞得離拓跋明珠更近些,她身形快,那一層層迴旋遞進的撞擊真力卻更快,第三道白光撞來時還相差三尺,第四道白光撞過,離拓跋明珠衣衫隻剩手指長的距離。

拓跋明珠嚇得心膽俱裂,用盡了一身的所有功力向前縱,然而長孫無極,也是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功力,要殺她。

要殺她。

不僅要為自己報仇,也要用她的屍體,為扶搖留下通道!

第五道白光,呼嘯撞上紫玉如意!

「砰!」

圓潤武器撞上肉體時的沉悶之聲。

隱約中還有碎裂之聲,那是內髒剎那破碎的聲響。

拓跋明珠的身子被那紫玉如意的撞擊之力帶得詭異的轉了個方向,砸向一邊山壁,半空中血雨飛濺。

與此同時半空那人怒哼一聲。

哼聲方起,長孫無極全力梆出的如意,剛剛殺了拓跋明珠還沒來得及收回,那被阻在長孫無極身前的金光突然如波浪般一湧,半個山穀裏都似起了金光似的狂潮,狂潮之中伸下一隻金色的手,做了個拔的動作。

長孫無極身子一僵。

「咻!」

四道疾電自金色狂潮之中飛掠而來,快若流光,以世上無人可以躲避的速度,穿向長孫無極雙腕雙肩!

「弒神釘!」

禁錮神法,破一切內外真力,專為懲罰神殿高層叛徒所用大刑!

「嚓——」

金色長釘穿過長孫無極雙腕雙肩,後身入前身出,帶出血色如線,濺上青黑山壁,濺在皚皚雪地,遍地灑開殷紅淒艷梅花。

長釘來勢兇猛,餘力不休,帶得長孫無極身子一傾,生生被釘在地下。

雪地鬆軟,血色鮮紅,鮮血浸上白雪,有種奇異的香氣,淡淡暈開。

長孫無極臉埋在雪和血中,不去看眼前冉冉飛落的一角長袍,卻拚命轉首,看向那一方釘了拓跋明珠的山壁。

師傅不會無緣無故下山,他現在出現在穀中,隻能說明改動過的「四大境」就在這附近。

師傅為了對付扶搖,一定親自對「四境」做了改動,難度較以前更高,但是他所使用的光明聖術,最忌的就是陰人毒血,而拓跋明珠的身上,已經被自己留下記號做了手腳,她的屍體就算被帶走,她留下的血依然會慢慢發揮作用。

而現在再重新佈置,再換地點設置「四境」,已經來不及了。

而最熟悉四境的摩呼羅迦部被巫神吸引走了一批實力,應該也對扶搖有幫助。

如此……以自身為餌,總算探出了四境所在,總算為扶搖的闖關留了條生路。

扶搖……扶將……但望你過得去……

長孫無極低低籲口氣,四麵皆敵,舉國皆兵,在師傅必殺扶搖,而扶搖也必上穹蒼的為難情形下,他能做到的,隻有這麼多。

那角袍子直直垂在他麵前,他看不見長青殿主臉色,想來那八風不動的臉上,會第一次出現盛怒之色吧?

淺淺笑了笑,笑意如明花般在眼神中綻開,那一刻的虛弱盡去,有種光輝照人的華艷。

平靜的看著那袍角,他低低道:「師傅……」

「無極!你太令我失望。」那角金色長袍動了動,漠然語氣中終於有了一絲怒意,「庇護神殿公敵,設計陷害同僚,竟然還想帶她進入禁地,幹達婆王阻止你,你竟當著本座的麵下殺手!」

長孫無極閉目不語,不辯解也不求情,臉色比雪色更蒼白。

長青殿主默然半晌,冷冷道:「明珠傳回來的血驗,本座已經看過,那個妖女,你還想庇護到幾時?」

長孫無極還是沉默著,在自己的血色中淡然如常。

長青殿主冷冷盯著他,眼神變幻,似怒似哀似無奈,最終一排袖:「……緊那羅王!」

有輕若鴻羽的腳步上前來,恭謹應聲:「殿主。」

「你掌管神殿教徒,聖主也在你管轄權限內,交由你處置!」

「是。」

「除不可傷他性命外,其餘處罰,由你決定!」

「是!」

微帶興奮的答應之聲,緊那羅王立刻指揮:「來人,將這叛徒釘到九天之巔去!讓九天神風,好好洗洗他昏聵糊塗的心思!」

九天之巔,長青神殿最高處一處兩麵透風的陰洞,天下至寒之地,長空冰風如刀,時時裂骨穿身,號稱「神吼之地」,意指天神黜落,亦不堪其苦,泣血嘶吼。

所有人都顫了顫,弒神釘再加上九天之巔,便是神般的武功,也難逃一死,何況更難麵對的,是那比死還難捱的無涯的痛苦。

殿主對聖主一直寄予厚望,百般庇護,如今竟然將聖主交由死敵緊那羅王處置……當真動了真怒了。

長孫無極身子顫了顫,卻依舊一言不發。

「既然本座待你再厚,你都死心不改,」那角長袍雲般移開去,長青殿主聲音比那神吼之風更寒冷徹骨。

「我便滅了你的國,殺了你的人!看你還如何拒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