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3 / 3)

鄰居?騙鬼呢?孟扶搖再瞟他一眼,她覺得自己是認識這張臉的,好像對這張臉的潛意識也很複雜,有點不喜有點漠然有點歉疚有點悵惘,這些情緒雖然淡,但都有。

這麼複雜的情緒?她孟扶搖居然會對一個男人有這麼奇怪的情緒,他是誰?

然而她不動聲色的再喝一口酒,又問:「那我是誰?」

「孟扶搖。」男子答,「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的扶搖。」

「孟扶搖。」孟扶搖重複一遍,覺得這回感覺終於對了,就是嘛,伏瑤那麼女裏女氣的名字,怎麼會是自己的?

「你是扶搖而上的飆風,直上九萬裏,身在青雲。」男子輕輕道,「翩翾百萬徒驚噪,扶搖勢遠何由知?你……無法追及。」

無法追及。

遠在天涯之高的孟扶搖。

從那一年玄元山上她的匕首割破他的手指,一生裏最大的福分便和他錯過。

那之後的孟扶搖,騰飛於五洲之域,由無極將軍而大瀚孟王而軒轅國師而大宛女帝,名列十強,自號九霄,一個女子所能做到的所有,所能達到的巔峰,都在她腳下一一踏過,她天生是九霄之上淩雲的鳳,而他匍匐塵埃,掠不著她鳳袍衣角。

那年裴媛死,師傅死,他也心灰意冷,回到上淵沒多久便自請卸職浪跡天涯,他是家中獨子,老父怎捨得他遠遊,再三阻擾,無奈之下他和父親提起燕家還有後代,現在太淵,至於之後的事,他不想再過問,那些紅塵俗世,像掠過指尖的風,既然都抓握不住,便不如袖起手,看這天邊雲卷雲舒。

她在璿璣登基,改國號大宛時,他便在扶風,聽說這消息不過自嘲一笑,連皇帝都當了,對她來說,真是沒有最奇跡隻有更奇跡,對他來說,就是沒有最遙遠隻有更遙遠,那一刻他突然想,扶風海上的風,一定會掠過大宛,如果他在海上喊一嗓子,會不會被風帶給她聽見?

於是他便一舟出海,飄搖滄海月明之間,不知今夕何年。

可惜世事多翻覆,滄海起波瀾,他遇上風暴,被這家海寇船救下,這殺人如麻的海寇窩他不想多呆,卻一直沒能遇上回程的船,好歹這也是救命恩人,有時不得不幫一把,幫的時候便想,自己真真墮落至底,助紂為虐,還享受著他們帶著血腥氣味的供奉,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會更鄙棄自己吧?

隻是更清楚的知道,在她心裏,自己早已是汙髒不堪的人,而這輩子,她在大宛做女帝,他在海寇船上做海盜,永遠也不會再有交集。

然而竟萬萬想不到,竟然會真的在扶風之海上遇見她。

遇見她時,她竟一身襤褸,失明失憶,但縱然如此狼狽,依舊風華無限!高貴絕倫。

有些人縱墮於汙泥,亦不染紅塵塵埃。

燕驚塵一聲低低歎息,幽幽散在這帶著腥味的風裏,身側孟扶搖聽見他歎息,偏頭笑:「怎麼樣個無法追及,讓你歎氣成這樣?」

燕驚塵剛要回答,突然停住。

對麵,孟扶搖微微翹起的唇角笑意盎然,純淨而明亮,如同那些分離之前的日子一般,坦然無拘的笑容。

他的心,突然動了動。

不告訴她……不告訴她。

不是為了能夠從頭開始——燕驚塵笑一笑,知道自己是妄想,扶搖不是尋常女子,即使記憶不全,她依舊精明犀利,她會由心判斷,他想要再獲得她根本很難。

他隻是希望,能和她共有一段她不再憎厭他的日子,抹去那些難堪的兩人之間的記憶,隻是希望能多看這樣不含任何敵意和鄙棄的笑容,多一天再多一天。

「我隻是覺得你看起來遙遠。」他答,「說實在的我們沒有見麵已有很多年,連我也不清楚你的近況。」

孟扶搖「哦」了一聲,道:「是啊,時間久了,哪裏還知道得那麼清楚。」

她扒著船舷,迎風灌著酒,風掠起她的長髮,有些絲縷散開,在燕驚塵麵上掠過。

拂麵之香。

燕驚塵閉上眼,感受著這一刻她最靠近他的距離,感受著那一絲發的氤氳香氣和潤澤,再睜開眼時,滄海生波,星光欲流。

而孟扶搖,目光始終看著前方,看著那一點星芒璀璨的地方,極北之北。

她的心中伴著那此灼熱的酒液,不斷隆隆滾討一個聲音——

「我要你知道,人生裏再怎般滄海桑田,有些記憶和堅持永遠不變,十年……二十年……一輩子……永遠都是第一天。」

扶風鄂海之上,從此多了一支特別的海寇。

該海寇十分斯文——他們不殺人,攔下商船後隻索取貨物總價百分之二十的過路費,有時還會解救一下被其他海寇殺人越貨的商船,當然,忙不是白幫的,也支取百分之二十的辛苦費。

該海寇十分凶狠——他們遇見同行,必定要狠狠痛揍,打得他們哭爹喊娘抱頭跳海為止,有時直接闖進人家勢力範圍內的島,武力征服,其實該金鯊海寇武力並不如何強大,卻有個無比強大也無比無恥的頭領,這個頭領明明武功一人能揍倒一船,卻堅決不肯多費一分力氣,每次都一定要找對方頭領單挑,然後一刀拍死之。

拍死首領,其餘人也就隻好乖乖聽話,金鯊海寇的名聲在扶風海域越發響亮,旗下海寇船越來越多,漸漸發展成幾乎獨霸海麵的海寇勢力,形成了一支不殺人隻要錢的海上幫派。

壯大到一定勢力後,惡趣味的孟扶搖將金鯊改名維京,扶風海上的維京海盜,由此誕生。

對於過往商船,十分歡喜海寇們這樣的改變,比起以前不僅搶錢還要殺人的海寇,現在的海寇更強大卻更人性化,百分之二十的過路費,買上一路平安,劃算。

於是,孟海盜就任以來,創造了扶風鄂海有史以來打劫打得最受好評的記錄,據說扶風有家經常從海線貿易的大戶,為此特地送了維京海寇老大一麵錦旗,上書:「百姓衛士,造福桑梓。」

造福桑粹的孟海盜,心中想的卻是更重要的計劃,她始終在不停的換船,在不停的挑選精於水性的水手,在不停的操練一支水下作戰能力強大的海寇力量——她詢問過絕域海穀的情況,知道那裏地形複雜,等閑船隻根本進不去,她必須做好準備。

另外還有一件事,她心中時常掠過,卻始終沒有想出來,隻好先擱下。

燕驚塵時時伴在她身邊,做她最忠誠的軍師,孟扶搖是個怕煩的,很多事都不願理會,更多的時間用來練功沖級,大多都是燕驚塵出麵,兩人搭檔默契,縱橫海上,除了一兩支特別桀鶩的海寇,基本上所向無敵。

孟扶搖並沒有獨霸海上的心思,一兩個傢夥不聽話也無所謂,隻要不影響她的最終計劃就成。

這一日維京海盜們依舊在海上收保護費,商船二話不說的將銀子搬出來,燕驚塵親自站在船頭清點,孟海盜閑著沒事,戴著個命人改製的翻簷帽,繫個紅領巾,戴黑色眼罩,全套COS海盜打扮,站在船頭作凜凜迎風狀。

她「看」著什麼也看不清楚的單調的紅色海麵,模模糊糊想著一個人的一句話:「我要把你放在我眼睛看得見的地方,省得一不小心你就不見了。」

現在,你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我們互相找不著了。

卻有一艘船無聲無息的靠近來。

「咻!」

一支響箭攜著尖利的哨聲和巨大的衝力,流星般直射船頭遙遙高立的孟扶搖,箭未至半空中已經帶起了猛烈的風。

孟扶搖手一抬,唰一聲箭已在手中,她輕輕鬆鬆指尖一卡,「卡」一聲利箭斷落,漫天朝霞恰恰漫開,霞光燦爛勾勒出她高高揚起的纖手的微翹的流暢弧度。

隨即她「啪」的打了個讚歎的響指。

這箭上勁道相當了得!

還隻是普通的弓箭——頂級高手才射得出這麼牛叉的一箭。

有些驚異的回轉身,孟扶搖想見識一下哪裏來了這麼一個高手。

「老大,是虎牙海寇!」手下衝過來,「一直不聽咱們話的那個!他們不是一直縮在南海域躲咱們的嗎?今天怎麼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膽主動找事?」

「虎牙?」孟扶搖沉吟,她半回身的身影隱在翻邊大簷帽下,露出的半邊臉若隱若現。

她的目光落在對麵,隱約感覺到有人持弓,自一艘黑色的,風帆上畫著虎牙緩緩開來的海寇船上,抬步過來。

那人步態穩定,抓著弓的手卻似在微微顫抖。

他一步步,向孟扶搖走過去。

孟扶搖好奇的「看」過去。

燕驚塵抬頭,臉色卻突然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