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3 / 3)

孟扶搖瞟他一眼,對這人的水晶心肝和護短心腸十分無奈,隻得解釋:「沒事,她壓力太大了,你說這個時候她要是還和我嘻嘻哈哈心無芥蒂,我反倒覺得不正常。」

「扶搖……」長孫無極卻似在思考著什麼,半晌難得有些猶豫的道,「稍稍避開她點吧……我總是不放心……」

「你什麼意思?」孟扶搖直起身,眉毛已經豎了起來,「你懷疑珠珠?怎麼可能?」

「我如果真的懷疑她我早就和你說了。」長孫無極還在沉思,「隻是這種關係,終究不太妥當。」

「你還是在懷疑她。」孟扶搖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長孫無極你真是長了副高貴人種的高貴心腸,好一副高踞雲端俯視眾生的超脫姿態,雅蘭珠是什麼樣的人?你清楚我也清楚,你我更清楚,她要是偽裝,斷不可能偽裝到現在!人家已經夠傷心,你還懷疑什麼?」

長孫無極默然不語,半晌道:「扶風詭異,多有控心之術,雅公主和你又關係複雜,難保不為人鑽空子。」

「那麼,她是否被人控心了呢?」孟扶搖問得直接,「你雖然不會巫術,但是你的武功似乎也有神異玄術一係,她有沒有問題,你應該能看得出吧?」

長孫無極默然半晌,答:「沒有。」

「很好,很好。」孟扶搖的火蹭蹭上來,一把推開他便走,「太子殿下,我知道我該感激你對我的關切,但是我絕不希望你將對我的關切視為人生唯一,從而忘記做人還應該擁有的對他人的體諒、同情、理解、以及其他所有的普通卻不可或缺的情緒——我但望你做普通的人,而不是雲端的神。」

她抬腿,撥開試圖攔路的元寶大人,蹬蹬蹬二話不說的走了,留下長孫無極麵對荷池默然不語,半晌,將那釣線一圈一圈的慢慢纏繞在手上。

那些糾纏的心思,一圈圈……

很久很久以後,他才低低歎息,道:

「也許我以前在雲端做神……」

「但自從遇見你,我便成了沒了歸宿的魂。」

發羌天正十八年七月十四,雅蘭珠發兵對鄰境燒當進行偷襲,試圖戰敗燒當奪回人質,然而燒當竟似對此有所準備,以尋常時日不能有的速度迅速反應,和發羌王軍在燒當邊境烈日城大戰三日,形成僵持,扶風多年來的安寧和平衡被迅速打破,偷襲戰變成平原攻城戰,被劈裂的萬裏疆域無聲燃起爭霸戰火,雪亮的刀光照亮蒼茫的江山溝壑。

戰局陷入僵持後,雅蘭珠心急如焚,整日在書房和大臣商量軍情,嘴角都起了大泡,最忙的時候數日不睡,眼晴全部熬成了紅色,卻絕口不向孟扶搖幾人求助,最後戰北野看不過去,直闖王宮書房,將幕僚們擬定的戰略統統撕毀,重新擬定戰策,並把跟隨自己過來的小七改裝,派入了發羌王軍做副將。

孟扶搖順手把鐵成也派了去,好讓這個從沒打過仗的護衛跟著小七學學,小七好久沒打仗早就手癢,管他幫誰打跟誰打,有得打就成。

八月初七,小七在烈日城下詐敗,引得燒當王軍出城追擊,一直引到城外境湖,秋夜湖中起霧,燒當王軍不辨方向,被早已埋伏在那裏的鐵成率兵殺入,一把兜個精光。

自此後有戰北野坐鎮中樞,小七前方應敵,戰局急轉直下,燒當節節敗退,士氣大減,雅蘭珠終於從巨大的壓力中稍稍解放了些,臉上也多了些笑容,孟扶搖看著,心下欣慰,兩人有次談起戰局,雅蘭珠十分慶幸的道:「說起來多虧扶搖你,如果不是機緣巧合我認識你,你又影響了周邊諸國,現在這個仗我一定不敢打,不說別的,隔鄰的璿璣,邊界的無極,扶風三族一內亂,肯定會乘虛而入,現在可好了,沒這個擔心。」

孟扶搖哈哈一笑道:「我怎麼捨得打你?」話說完心中卻突然一動,相比於隻和發羌接壤的大宛,無極國和扶風才是真正的全麵接壤的國家,而對於政治利益至上的長孫無極來說,此時的扶風,正是最好的趁火打劫的機會,他會不會……出手?

這樣一想心中便砰砰跳起來,男兒在世,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對於頂尖政客長孫無極來說,有什麼理由不心懷天下?他又是那麼的冷靜,珠珠遭遇如此令人心痛,他們都糾纏其中為其牽動,唯有他依舊超脫淡然對她提出那般建議,從立場心誌來說,出手似乎是必然選擇。

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長孫無極如果真這麼現實冷酷,戰北野和宗越便沒有可能不受阻擾的繼位,他連情敵戰北野和宗越都沒有動手,何況對她更有一番不同意義的珠珠?

這樣想著心便放了下來,忍不住笑自己怎麼會想到這裏去的?八成是那傢夥前幾日那提議,讓自己有點心寒,最近看他又有點心神不屬的樣子,所以懷疑上了,真是瞎聯想,無論如何,就憑自己對他的瞭解,哪怕便是為了她,無極也絕不至於如此。

隔了幾日,便是八月十五,雖說是團圓佳節,但幾個人都怕觸動雅蘭珠愁腸,不曾提起,到得晚間,卻有宮女前來邀請,說雅公主請諸位前去流觴亭賞月。

到了流觴亭,曲水流觴,碧波生漪!亭中掛了水晶燈,倒映水中月月中雲,流光溢彩,雅蘭珠微笑在亭中一桌精緻席麵前相侯,見他們過來便迎出來。

孟扶搖大步過去,笑嘻嘻的望著天上月道:「今兒的月亮可真圓,不僅圓,還圓得漂亮。」

眾人都抬頭看,果然月色淡紅,像一枚晶瑩的珊瑚珠,雅蘭珠看著那月亮,卻露出驚訝的神色,道:「我倒沒在意今年的月色,這好像是我們扶風傳說中的羅剎之月啊。」

「羅剎之月?」孟扶搖快手快腳搶了個位置坐下來,又拉了雲痕長孫無極趕緊坐,正好便將戰北野和雅蘭珠擠坐在一起,然而那兩人,互相看了看,戰北野斜側著身子坐著,雅蘭珠垂下眼,一瞬間沒有人能看見她表情,轉眼她又抬眼,開始慇勤的給眾人執壺。

孟扶搖這下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她原以為最近戰北野都在替雅蘭珠籌劃軍事,兩人之間也許有所鬆動,然而現在這樣子,竟然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雅蘭珠有意岔開注意力般回答她問題:「我們扶風有個傳說,這種淡紅若珊瑚的月色,是扶風巫術大盛之日,當此之日,頂級巫師施展術法,神鬼避讓威力無窮。」

「啊哈,怎麼個威力無窮法?」孟扶搖笑,「搬山倒海?」

「你以為是道術啊?」雅蘭珠白她一眼,「我聽說過的最神奇的一次,是三十年前一次羅剎滿月之夜,扶風大巫神和一個異族首領的鬥法,一夜之間令對方滅族,不過大巫神從此也沒回來,有人說他在鬥法之前便已修成不死之體,這是升仙了,也不知道真假。」

「巫神……」孟扶搖笑,「好大的口氣。」

長孫無極卻突然問:「這位大巫神叫什麼名字,和他相鬥的異族是哪族?」

「我忘記了。」雅蘭珠歉意的笑笑,「等會回宮去查查,扶風異誌上應該有。」

「喝酒喝酒。」孟扶搖大杯敬酒,「不過是不相幹的事,找什麼。」她拉著雅蘭珠鬥酒,「來來,感情深一口悶,今晚誰不醉誰就是烏龜。」

她有意想讓雅蘭珠高興些,捋起袖子四處勸酒。

「來,雲痕,喝個三生有幸……」

「珠珠,四季發財!」

「戰北野,五福臨門!」

「長孫無極,六六大順……」

「呃,元寶,八方來寶……」

「九尾……來,九九歸一……」

夜闌人靜時,孟扶搖打個酒呃站起來,嘩啦啦推倒殘席,把一杯不落還要自斟自飲早就喝醉的戰北野推給雲痕,把要來拉她的長孫無極推到一邊,攬住雅蘭珠跌跌撞撞向外走。

長孫無極追上來,在她耳邊悄悄道:「扶搖,今夜既然是那個羅剎之月,你多少要小心些,住我隔壁來吧。」

「去去,不過是個傳說,姑娘我還怕一輪月亮?」孟扶搖推開他,拖了雅蘭珠便走,一邊在她耳邊低低道:「哎,珠珠,今晚既然是什麼羅剎之月,我和你睡好不好?好歹你也保護下我,萬一有強人起歹心了呢?」

「得了吧,你不起歹心做強人就不錯了。」雅蘭珠也有幾分醉意,紅暈上臉的也沒推開她。

「我去抱我的枕頭。」孟扶搖大著舌頭往回走,路上遇上長孫無極,他守在她門外,見她回來鬆了口氣,道:「別在那邊睡。」

「亂想什麼你呢。」孟扶搖推開他,想說自己是回來拿枕頭的,不想一個酒嗝上來把話壓下去了,跌趺撞撞衝進去,往床上一趴便覺得爬不起來了。

感覺到身後長孫無極跟進來,坐在她身邊輕輕撫摸她的髮,似乎凝視了她很久,隱約低低歎息在屋中綿邈迴盪,隨即他起身,給她脫了靴,蓋上被,吹熄燈,輕輕走了出去。

孟扶搖醉得一時起不了身,臉埋在枕頭裏便盹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霍然一驚睜眼,正看見天邊一輪淡紅的詭異的月亮。

她覺得口渴,抓起桌邊茶盞咕咕的喝了一陣,頭腦清醒了些,想起自己先前是說回來拿枕頭的,怎麼便睡著了?珠珠不會還在等她吧?看了看時辰,也沒睡多久,便抱了枕頭,再度出門去。

一路上很安靜,發羌王宮守衛不多,各類陣法異術本身也是一層方位,頭頂上一輪紅月照著,地麵泛著淡淡的銀紅色澤,像是一層不潔的蒙昧的血,孟扶搖沒來由的心中煩躁,在月色下站定。

這一站定,五識俱開,突然就捕捉到風中傳來的語聲。

屬於長孫無極的聲音。

「……不要讓她知道……」

「……邊軍調動……」

「……給我維持住,等我這邊……」

什麼意思?這幾句話什麼意思?什麼事要瞞著自己?邊軍好好的為什麼要調動?他要做什麼?

還有他今晚,一直有些心神不屬的模樣,平日裏她喝醉他定然要佔便宜,今晚卻什麼都沒做便離開,她回來抱枕頭他守在門口,她原以為他又要偷香,但是他那樣子,卻像隻是想見證一下她回來了。

孟扶搖皺眉站在那裏,聯想到他今晚再三阻止她住在雅蘭珠寢宮,再聯想到更早一些日子的想法,隻覺得渾身一炸,在這中秋圓滿的涼浸浸的月色裏,突然便從指尖冷到腳尖。

隻是這麼一愣神,前方忽然飄出了一條影子,看那身形,似乎便是長孫無極。

孟扶搖立即跟了過去。

那影子淺紫長衣飄飄蕩蕩,在風中輕若無物的飄搖,剎那間便越過層層屋簷,那輕功的高妙程度,目前整個發羌,除了長孫無極再無人能夠達到。

他直奔雅蘭珠寢宮而去。

孟扶搖追著,心卻砰砰跳起來,每近雅蘭珠寢宮一步,她的心便緊上一分,如鐵鏈墜上一塊大石,每拖出一寸,那鏈便深入血肉,直勒到底。

長孫無極……你要做什麼?

她跟著,看著長孫無極飄進雅蘭珠寢宮,看著他無聲掠進寢宮內室,看著他進入殿中,淡紅的月光無垠的灑下來,照在窗前,映出倒映在窗紙上的長長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