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2 / 3)

孟扶搖點點頭,大步上前取香三敬,一字字道:「鳳家女兒鳳扶搖,璿璣天成帝鳳旋與青澤郡民女許宛之女,現承其父皇宗祧,永忠鳳氏,永忠璿璣,克承大統,代天理物,撫育黎庶,闢土服遠,保璿璣國祚萬世,若有違之,天地不容,身受萬雷之殛,屍骨無存!」

她說得清晰流利,毫無含糊,鳳旋仔細聽著,露出滿意笑容,將詔書奉上。

孟扶搖隨隨便便接過。

詔書接在手中,就像捧著血色浸染的江山輿圖,寥寥數字間,似乎聽見那些冤死者的嚎哭,四公主、五王妃、六公主、七皇手、八皇子,在長久傾軋中死去的皇子皇女們,哦,還有大皇女,聽說她率領的紫披風節節敗退,被三皇子逼到京郊獨秀峰,紫披風星散,桀鶩不訓的大皇女不甘失敗之辱,憤而自盡……又死了一個。

這就是璿璣皇族,這就是璿璣江山,這就是璿璣的傳承,輕飄飄的詔書浸滿金枝玉葉的鮮血,被散發著腥臭和腐朽氣息的老人恭敬捧起,交到她手中。

孟扶搖握著詔書,毫無攀登巔峰君臨天下的欣喜,也想像不出這樣的皇位有什麼值得欣喜的,她突然想笑,痛痛快快的笑,笑這人世黑暗蒼涼,笑這紅塵血色殷然,笑那群為這見鬼的東西爭個你死我活的蠢蛋,不知道權欲如刀網,網住誰,誰被淩遲。

於是她便笑了,痛快的淩厲的酣然的上衝雲霄的笑,她大笑著了整整一刻鍾,鳳旋一開始以為她是開心的笑,也陪著笑,漸漸覺得不對勁,臉色慢慢的變了,就在鳳旋以為她要笑瘋了的時候,孟扶搖突然停住,彷彿剛才根本沒那麼瘋狂笑過般,一把抓過詔書,再也不理會鳳旋,很平靜的轉身。

前方,一道陽光升起,光芒如金,巨劍一般劈開重重陰霾和血色,剎那間便填滿了整個空曠的大殿。

千層玉階之下,廣場之上經過一夜廝殺,已經用鮮血換得寧靜,接到陛下傳令的禦林軍終於退下,而唐家的長勇軍,本就是鳳旋始終掌握在手中,用以在諸子爭位最後掌控大局的保存實力,當然,對於靈活狡猾的唐家小公爺來說,陛下已經是過去式,他現在隻需要忠於女皇,才能保證他唐家永世富貴。

大軍撤去,百官雁行步進,文武分班,踩著雲石地麵夾縫中尚未完全洗幹淨的血跡齊齊整整跪下,等待著今日的繼位大典。

所有的準備都已做好,等待的隻是最後那個名字。

宰相率領百官跪伏在丹陛之下,惴惴不安的等待著那個決定他們今後命運的結果,他也不知道那會是誰,隻知道陛下說過,最後從大殿中走出來的是誰,誰就是新皇。

陽光升起,霞彩萬丈,玉白長階千級高矗,在一片雲蒸霞蔚之中如在九霄之端。

九霄之端,緊閉的殿門在萬眾期盼的目光中緩緩開啟,一個纖細的黑衣人影,握著一卷詔書,從殿中緩緩步出。

她背光而來,披一身七彩霞彩熠熠金輝,身姿筆直而目光深遠,如九天之上俯瞰凡塵之神。

百官們努力昂頭,意圖看清新主的容顏。

宰相腦中卻突然轟然一聲。

為什麼是大瀚孟王!

他愕然抬頭,怔怔看著那個麵無表情,冷然下望的少年打扮的女子,看她目光淩厲,似曾相識。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陛下召他議事,意味深長說了一句:「放心,朕會為你們尋得一位剛毅有為之主。」

當時他大膽的道:「陛下英明,我朝現今吏治不寧,確需剛毅英銳之主鐵腕治之,隻是……現今皇嗣之中,似無……剛毅之性。」

陛下笑而不答,良久才道:「也許,到時便有了。」

時至今日,方才明白!

時至今日,才真正懂得當初「盛禮相迎,無有不應」那句聖旨的意思!

陛下聖心默運,伏線千裏,竟非臣子可以揣測!

他趕緊直起身,雙手加額,心中充滿著對老皇的凜然敬佩和對新皇的惶恐不安,率先帶領百官,高呼著深深磕下頭去。

「叩見我主!」

璿璣天成三十年四月初六,七國關注的璿璣神秘女皇終於現身,歷任無極將軍、大瀚親王、軒轅國師的傳奇女子,再次掀開七國皇族風雲史令人震驚的新的篇章 。

四月初六午時,新任女皇孟扶搖於璿璣正殿龍泉宮即位,正午的陽光近乎熱烈的灑在明黃深紅的大殿之上,一色明光輝映之中,身穿十二章 紋海水江涯五色雲紋鳳袍,戴七寶金絲冠的女皇立於寶座之巔,玉階之下鋪開長長雲霞裙裾,十九歲女子芳華正好,丹唇素齒,烏髮蛾眉,潔白額頭金鈿璀璨,和這皇家富貴一般,華貴、燦爛、明艷不可方物。

隻是光艷逼人的女皇的目光,卻森然如刀,她眼神黝黑的自龍座之巔冷然下望時,所有的王公官員都如被風吹伏的草一般深深低下頭去。

悠長的號角、尊貴的韶樂、及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交織的巨聲之中,禮官鳴贊,唱排班,文武官各就位,樂聲再起,全體四拜,宣讀官和展讀官升案,宣讀鳳旋另備好的專為傳位給孟扶搖寫的詔書,其中對孟扶搖的身世做了美化的解釋,又深情的描繪了鳳扶搖是如何的出身高責,如何的幼承庭訓,如何的早早出宮紅塵歷練,如何的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如何的風標絕世非她不能為帝,洋洋灑灑數萬言。

眾臣及各國使節注意到,金案之前的女皇在詔書宣讀時,一直漠然以對似有不耐,手指在寶座上嗒嗒的敲著,看那起伏似有旋律,卻又不知道敲的是什麼歌。

隻有孟扶搖自己知道,她敲的是一首小令,前世裏她的一位癡迷元曲的教授,曾將一些著名小令請人譜曲,其中就有一首張可久的《中呂•紅繡鞋》。

「絕頂峰攢雪劍,懸崖水掛冰簾,倚樹哀猿弄雲尖。血華啼杜宇,陰洞吼飛廉,比人心山未險!」

人心之險,勝絕巔!

宣讀詔書之後是授璽,鳳旋支撐著,將「玉璽」交給孟扶搖便退入後宮,玉璽自然是沒有了,被孟扶搖毀了,儀式上沒有玉璽卻不成,孟扶搖隨便抓了個發糕,用明黃緞子一裹塞在了鳳旋手裏,於是鳳旋隻好把「發糕玉璽」鄭重的交給禮官,再由禮官鄭重的送上來,再鄭重的交給孟扶搖,其間鳳旋臉色一直在抽搐,孟扶搖若無其事——要不是覺得可能會弄髒了自己的手,她原本是打算派人去挖一坨屎用明黃緞子裹了當玉璽的。

至於玉璽像不像,百官們不敢說,原本應觀禮的諸皇子皇女們都不在——他們在進宮時被騙進後殿,隨即被告知新皇下令他們不得參加大典,一律請去先祖靈牌前敬香,祈禱國運昌隆,殿門一鎖,外麵大軍看守著,裏麵罵破天也沒人理,孟扶搖授權紀羽,看見誰罵便砸他一嘴陰溝爛泥,當爛泥味充滿那間關滿皇子龍孫的大殿後,他們終於安靜了。

鳳旋對此毫無意見,說實在的,他繼位後,兄弟姐妹們都被殺個幹淨,吃一嘴泥怕什麼。

當孟扶搖在那鑲金嵌玉的寶座上坐下來,接受百官朝賀和各國使節朝賀的時候,她突然僵了僵。

宗越和長孫無極都在。

軒轅國的皇帝和無極國的太子,原可以以使臣道賀,無須親身上殿,然而兩人似乎都不介意不合禮儀也不介意引得七國紛議,都坦然坐著。

見她看下來,兩人都抬起頭,長孫無極向她微微一笑,目光中滿是安慰——他知道對於孟扶搖,這一刻並不是她一生的榮光,她對這些禮儀,一定內心裏充滿厭惡。

宗越卻直直的看著她,眼神再無原先的躲避飄移,那目光裏幾分疼痛幾分急切,孟扶搖迎上那樣的眼神,半晌,對他淡淡的笑了笑。

按照禮儀,宗越是軒轅皇帝,來賓中他身份最高,他當先道賀,修長晶瑩的男子在丹陛之下輕輕一躬,道:「賀女皇陛下登位,願陛下運撫盈成,業承熙洽,敝國願與璿璣締通商之好,兩國互惠。」

孟扶搖站起還禮,璿璣眾臣都露出喜色,軒轅行商甲天下,又地大物博人口眾多,隻是以往一直沒有國事往來,也就談不上貿易互利,如果兩國從此通商,璿璣名工巧匠的各類新奇製品便有了一個穩定而巨大的銷售渠道,而且軒轅礦產豐富,運到璿璣,對璿璣擅長的武器研製也很有助益,軒轅皇帝主動示好,對如今經濟衰退的璿璣實在不啻於及時雨。

孟扶搖看著宗越痛切的眼神,一霎間光影重來,恍惚間十四年前孤崖之上翠柏之下,那白衣的少年輕輕撫著自己滿嘴鬆動的牙齒,那般低低的說:「但望你忘記……但望你忘記……不要和我一樣,日日想起……」

他有什麼錯呢?背負深仇的少年,別人當他的麵狠狠摜死他的父親,逼他負仇逃亡千裏,從此他有什麼理由不堅硬不冷漠?

別人未曾救過有親有故的他,他卻救了無親無故的她。

他負著那樣的痛,自少年起便失了人生之歡,日日折磨寤寐難安,所以才希望她避免那樣的痛,輕快明亮的長大。

他給了她這一世鮮亮的重新開始。

他締造了初始意義的孟扶搖,沒有那個忘記一切的悉扶搖,就沒有今日勇於麵對的孟扶搖。

老路的那句話沒說完,孟扶搖給他自動補上。

他是你的……恩人。

是的,恩人。

對於許宛,也許是無情,但是對於她孟扶搖,他未曾有一絲虧欠。

她抬起眼睫,深深看著宗越,半晌輕輕一笑,道:「是,陛下美意,扶搖從來都深謝於心。」

宗越眼睛一亮,還想說什麼,長孫無極突然上前一步,笑道:「無極願與陛下之王朝永修同好,乞蒙陛下成全。」

孟扶搖瞟他一眼,心想這人在這個場合這種語境之下還能抓緊時間雙關調戲,實在是天生的死性不改。

「多謝太子,」孟扶搖笑得很假,「說成全實在太嚴重了,不敢不敢。」

長孫無極很愉快的退下,挺好,好歹那是笑容,他都沒看見她笑容很久了,加起來足足一百一十六個時辰零三刻。

璿璣百官此時都喜不自勝,都知道陛下和無極軒轅交好,原先還是大瀚親王,如今看來果然不虛,有這三國鼎立聯盟,璿璣再無滅國之憂!

使臣們一一見過,孟扶搖眼睛卻突然瞇了瞇。

走上來的女子,一身衣衫靛藍夾著深紅,色彩鮮明卻又不顯突兀,襯著她蜜色般透亮的肌膚,反倒生出奇異的嫵媚的風情,她有比尋常人更纖長的天鵝般的脖頸,陽光映照下輪廓一層淡金茸茸,五官輪廓秀美深刻,眼窩深深,蘊一泊眩惑的眸光,像是流動的深淵,或是浮動的夜色。

是她。

是那日酒樓之上,遇見的神秘女子。

因為她的一張符紙,她提前叩響了舊事的門扉,推開深重的宮門,看見了一生裏最為不堪回首的記憶。

孟扶搖對這個人,有種說不出的感觸,覺得她舉止是很有分寸的自然親切,但是又覺得莫名詭異。

一轉眼看見宗越神情,宗越正皺眉看著那女子背影,他們認識?

女子輕輕上前來,做了幾個手勢,她身側那個金環少女亦步亦趨跟著,對著瞠目結舌的禮官翻譯:「扶風塔爾族,神空聖女非煙,恭賀璿璣皇帝陛下福壽萬年。」

非煙……

原來是扶風族的聖女,孟扶搖聽姚迅說過扶風族聖女的地位不低於族中的王,不過非煙這個名字好像還在哪裏聽過,孟扶搖想了一下沒想起來,也就算了,非煙卻已經含笑一招手,那金環少女送上一個通體雪白的盒子,道:「謹以我扶風羅剎海之海珠敬獻陛下,羅剎海珠世所皆知,養顏安神,穩築經脈,固本培元,若輔以扶風深海之蛟油,則對天下一切內外瘀傷皆有奇效,且能提升功力。」

孟扶搖眼睛亮了亮,笑問:「哦?蛟油?」

那金環少女得意的點頭,道:「我扶風異寶最多,且大多有益武者真氣淬煉,蛟油不過其中之一而已。」

孟扶搖笑道:「真是令人神往。」她一抬頭,和沉默的非煙目光一碰。

後者對她露出淺淡而又令人眩惑迷離的笑容。

而在她身後,長孫無極突然微微蹙起了眉。

登基大典結束之前,禮官當殿請孟扶搖定年號,孟扶搖想了一下,隨隨便便的道:「就是端明吧。」

「端嚴聖明之治,我皇聖明!」眾臣拜服,隻有座上孟扶搖露出曖昧的微笑,以及幾位尊貴來賓忽然都忍不住搖了搖頭。

璿璣端明元年,新帝繼位,第一件事,太上皇遷宮,從永昌殿遷到承興殿,那裏正對著璿璣皇族供奉各代帝王靈牌神位的宗殿,十分冷僻,鳳旋過去後,孟扶搖從不請安,隻是令侍衛好好守著,鳳旋幾次要見她,她都說沒空,要見其他子女,孟扶搖還是說沒空。

是沒空,璿璣皇子皇女們還關在那殿中,不許回家不許吵嚷也不許提任何要求,孟扶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將他們一肚子悶葫蘆的先悶著。

四月十六,起兵反叛的三皇子被長勇軍擊敗,三皇子被軟禁於輔京行宮,女帝親往看視,三皇子當庭辯論言辭滔滔,暗指女帝得位不正,而天下大統當由德才兼備者得之,女帝一言不發含笑而聽,末了拊掌讚道:「好一篇錦繡文章 !」

隨即起身道:「做文章 如繡花,需得靜心,如何能讓權爭汙濁之事侵擾?三殿下從此便在這裏慢慢做文章 吧,還有,你既自稱德才兼備,朕便給你出個關係政治的題目,做得出便放你出去,並封你為攝政王。」

「真的?」三皇子眼睛一亮。

「君無戲言。」女帝肅然。

「什麼題目?」

女帝摸著下巴,微笑看著三皇子,一直看到他發毛,才道:「《從玉米價格上漲看世界金融危機之中的美國》。

四月十八,女帝收回太上皇在位時對諸皇子皇女的所有任職,其中身在北境的十一皇子悍然抗旨,暗中驅使手下聯合的綠林力量暗殺北境官員,意圖給新即位的女帝造成不利局勢,然而剛剛動手,便被一直和他作對不休的北地綠林同盟截獲,極其有組織的反戈一擊,十一皇子倉皇逃竄於北地,托庇於北地最大的勢力長天幫,卻因為他當初幹預長天幫新任幫主歸屬,被有實力競爭幫主之位卻因此失敗的副幫主懷恨刺殺。

玩弄江湖者,死於江湖。

四月二十,女帝推行新政,廢除紫披風和鐵衛,將偵察輯捕之權統一重歸刑部,重理刑獄,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糾察,大理寺駁正,改革軍製實行邊軍換防,天下兵馬之權收歸一統,改革賦役重新定稅,清查國庫及各地虧空,另列關係刑名、司法、戶政、軍丁、農桑、科舉、文治、經濟等新政二十八條,頒行下發,並專門製定嚴刑峻法以作新法推行後盾,各地官吏,新政推行不力者,斬!貪汙受賄達百兩白銀者,斬!幹預刑名造成冤假錯案者,斬!陰奉陽違欺上瞞下者,斬!結黨營私幹連亂政者,斬!免皇族議親議貴之權,有犯以上諸罪者,斬!一連十八個斬,捧著聖旨宣讀的太監嘴皮子和腿都是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