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城官連連哈腰,又去推孟扶搖:「還杵在這裏幹嘛!」
倒是那皇子帶笑嗬斥他:「沒通關令讓他們走就是了,何必惡言惡語,倒顯得我璿璣不懂禮數。」
孟扶搖瞟他一眼,覺得這皇子還不錯,素質尚可,也不想再逗人家了,笑道,「我是說我沒有通行令,因為……」
她揮揮手,鐵成上前,眉毛豎著,手中一張鑲金請柬重重拍在桌上。
孟扶搖微笑:「……璿璣通行令太低級了!」
鑲金請柬被風吹開,光華燦燦的內錦亮出,其上是璿璣國主親筆,加蓋玉璽。
守城官「啊」了一聲張大嘴,嘴大足可塞下雞蛋,孟扶搖探頭對他嘴裏看了看,道:「閣下扁桃腺似有炎症?建議以金銀花胖大海泡水沖服。」
那人急忙合上嘴,又「啊」的一聲咬著了舌頭。
滿堂震驚裏倒是那皇子最先反應過來,他眼角一掃孟扶搖的請柬,立即快步上前,一個長揖到地:「臣僚無知,失禮於孟王,請孟王萬勿見罪。」
孟扶搖一個笑嘻嘻回揖:「不敢不敢,貴國有司和藹雍容,泱泱風範,令人心折,嗬嗬令人心折。」
滿堂麵麵相覷,都是羞愧神情,那皇子急忙打圓場,請孟扶搖入內休息,又瞄了一眼孟扶搖身後隱在暗處戴著麵具負手微笑不語的長孫無極,道:「這兩位是王爺貴屬麼?請一併進城……」
孟扶搖立即回身,肅然一躬:「太子殿下,您先請。」
「……」
連連遭受尷尬的璿璣城關官員都僵住動彈不得,那皇子也僵住一秒,還是他反應快長袖善舞,趕緊轉身又向長孫無極施禮,這回躬得時間更長:「未知太子一併蒞臨……那個……實在失禮……」
長孫無極微笑:「好說,好說,煩請殿下借兩匹馬給我們代步,好歹離形城還有數百裏距離,步行過去本宮和孟王雖不在意,但於你璿璣國威,卻怕有損。」
「太子言重!」那皇子明明心中疑惑這兩個怎麼連馬都沒有,卻也不問,趕緊命人備馬,又試圖打破尷尬氣氛,笑道:「在下十二弟已經前去迎進兩位,兩位沒遇見嗎?」
「哦?」孟扶搖慢條斯理坐下來,蹺著二郎腿,道:「有嗎?我兩人隻遇見一個打劫的,將我兩個的馬搶去了。」
「竟有此事!」那皇子怔一怔,眉宇間生出怒色,喝道:「堂堂國境之前,朗朗天日之下,竟有人敢當道劫掠太子和孟王?當真視我璿璣無人麼?」
「是啊,」孟扶搖苦大仇深的喝茶,憤然將茶杯一頓,「我等亦義憤填膺,深為璿璣上下所恥,隻是好歹這算璿璣地界,我等不好越俎代庖,也就做個苦主向殿下報案,請殿下務必為我等主持公道。」
「那是自然。」那皇子聽她說話怎麼都不對勁,目光一閃,麵上卻不得不表態,「在下立即令守境邊軍派專人徹查,一定給太子和孟王一個交代,將那打劫者繩之以法……」
「打劫啦——」
一聲大吼生生打斷對談,眾人愕然抬頭,便見門外煙塵滾滾,煙塵裏紅旗招展刀光雪亮馬蹄奔騰聲響成一片,那奔馬之聲敲打地麵的聲音齊整響亮,似有大隊訓練有素的人馬狂馳而來,而在更前麵一點,兩小隊人,拎著褲子跑得鼻青臉腫丟盔棄甲,有的已經光著個腿,有的踩著褲襠葫蘆似的亂滾,滿地亂飛著跑掉的鞋子扯破的衣裳掉下的褲子,還有落在後麵的,跌跌爬爬,在馬上騎士不住下劈的砍刀中左支右突滿地亂滾。
眾人都站了起來翹首看著,心想說打劫打劫到,難道剛才搶了太子和孟王的膽大包天的劫匪,居然又對路人下手了?瞧這劫匪實在忒凶悍,刀刀都隻朝褲襠戳——
那皇子卻突然失聲一呼:「十二弟!」
眾人嚇一跳,這才看見跑在最前麵的髮髻歪斜衣衫破爛滿身血跡的那個,不是尊貴的十二皇子是誰?
孟扶搖已經跳了起來,指著外麵大叫:「打劫的來了,打劫的來了!就他們,就他們!」
她在裏麵叫,十二皇子在外麵叫:「十一哥,有人打劫我——有人打劫我——」
孟扶搖突然不叫了。
十一皇子!
收買綠林勢力,殺害鳳玉初,千裏追殺華彥一直膽大包天追到她地盤的十一皇子!
就是眼前這個樸素和雅,脾氣極好的傢夥?
孟扶搖開始磨牙。
為毛據說張揚跋扈,凶悍善妒的璿璣皇後生的子女,一個個都是天生的演員呢?
知道不,她討厭演員!
她斜眼盯著十一皇子,那人確實鎮靜,明顯已經看出不對勁,卻依舊神色不動,迎上去道:「十二弟,怎麼回事!」
十二皇子撲過來,扒著門框氣喘籲籲,連聲音都啞了,沙聲道:「那群人……那群人二話不說,遇見我就砍,還有我的人……莫名其妙褲帶全部斷了……十一哥,幫我揍他們,揍他——」
「啪!」
一個清脆響亮的耳光震得所有人都跳了跳,被打的十二皇子摸著臉瞬間呆住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打劫也罷了,好容易看見十一哥正想著可以出氣,不想十一哥也莫名其妙給了他一巴掌!
「十一哥!你昏了!」半晌他終於反應過來,大吼。
「你才昏了!」十一皇子盛怒之中居然臉色不變,一指外邊已經按刀停馬冷笑斜睨梭巡不休的巍巍騎兵,「你瞎了眼!看不見這是誰?這是劫匪?這明明是大瀚王軍!」
前來迎接孟扶搖長孫無極的眾官又是嚇了一跳,齊齊抬頭去看,這才發現對方建製齊整,衣甲鮮明,精悍淩厲殺氣逼人,每人的長袍上都有火紅飛鳳標誌,那是大瀚皇帝在建國後就立即昭告天下的大瀚孟王的獨屬標記,這確實是大瀚王軍。
到底是怎麼回事?瀚軍打劫瀚王?還是……
眾人呆滯的轉頭看孟扶搖,孟扶搖抱著臂,笑瞇瞇斜睨怔住的十二皇子,道:「是啊是啊,打劫嘛,我們的馬兒,便是被這位打劫了的。」
「……」
可憐的璿璣官員,今兒個被無恥的大瀚孟王揉弄得終於深切體會到什麼叫尷尬,齊齊白著臉色縮到暗影裏不敢做聲,十一皇子站在原地怔了一小會,眼中神色變幻,半晌勉強笑道:「您開玩笑了……」
「什麼打劫!」十二皇子這才看見孟扶搖和長孫無極,憤然道:「爺給了你錢!」他腦袋轉來轉去又看了她一眼,突然醒悟,指著她大叫:「原來是你故意把爺指著撞進瀚軍,害爺被打的,你竟然敢謀害一位金枝玉葉,真是找死找死找死找死——」
孟扶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位爺真是個爺,到了這境地竟然還反應不過來她是誰,和那位靈活的十一,簡直沒法比。
十二皇子還在那一連聲的找死找死,璿璣官員都以袖掩麵無顏以對似笑非笑的孟扶搖和長孫無極,本朝有皇子如此,實在羞對他國貴賓啊……
何況這兩位,一個少年成名頂尖政客,一個新近崛起三國領主,五洲大陸數一數二的政治人物,看著璿璣這活寶皇子,看著他們這些皇子官員生生被耍了一次又一次還無法反擊,心中會生出怎樣的輕視和笑話?
有幾個有點見識的官員悄悄對視一眼,眼神中都浮現憂色——如今璿璣國亂,一旦看在這兩個著名的搶權人物眼底,會不會再生出意料外的變亂?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那個孟扶搖,可是出名的帝位終結者,先毀無極德王,再殺大瀚戰南成,最近又宰了軒轅攝政王,陛下就不怕連璿璣也要終結在她手中?
十一皇子聽著十二皇子那一連串的找死,終於有些忍無可忍,伸掌一拍他肩頭,道:「十二弟,閉嘴,仔細在太子殿下和瀚王麵前失禮!」
他落掌一拍,十二皇子聲音戛然而止,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孟扶搖和長孫無極對視一眼,眼神中都掠過一絲笑意。
武功不錯嘛。
「原來是殿下。」孟扶搖「恍然大悟」的上前去,仔細端詳十二皇子,目光著重的在他快要掉落的褲襠作短暫有力的停留,停得十二皇子羞憤欲死,趕緊捂褲襠,才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自家人打自家人,殿下真讓我不明白,幹嘛要搶我們的馬,再送給我們呢?」
十二皇子吭吭的咳嗽……
她歎息,不勝惋惜,「殿下啊,你將我的馬搶下送到我軍中,不等於踩上我瀚王的臉?我瀚王的臉給你踩踩倒也沒關係,但是我那些忠心屬下,關心我的安危,也隻好踩踩您的屬下問個明白,您瞧,誤會便是這樣產生的。
「你——」十二皇子已經無法說話,隻能不停出氣了。
十一皇子在一側苦笑道:「是個誤會……是個誤會……」
「殿下先前答應我等一定會將打劫者繩之以法。」孟扶搖慢條斯理的拖長調子,拖得璿璣官員齊齊將心吊起,不知道她又要玩什麼蛾子,十一皇子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孟扶搖又笑道:「如今倒也不必提了。」
十一皇子苦笑一揖:「多謝太子和瀚王寬容雅量。」
「隻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孟扶搖肅然道:「素聞璿璣法製森嚴國法嚴明,素聞十一皇子掌刑部及宗司,尤其公正謹嚴,但凡有罪者雖王公宗親亦不輕縱,周邊諸國皆仰慕已久,想來殿下對十二皇子之打劫行徑,必有懲處。」
她一揖,不待臉色一變的十一皇子回答,很客氣的道:「在下討個情,也不必處罰太過,意思意思也就成了,還有,在下馬兒身上的鞭傷、在下護衛們砍破的刀劍、以及在下和太子兩腿跑路所受的辛苦、還有在下被殿下打劫時一不小心受的一點小傷——」她仔細的找出手指甲上的一點點破口,其實那是她自己嫌指甲長自己想啃掉啃的時候不小心啃破的——展示給十一皇子和眾官們看:「很痛啊,給點適當補償就成了。」
眾官看看滿身鮮血褲子跑掉鼻青臉腫狼狽萬分的十二殿下和他的護衛,看看高踞馬上抱刀冷笑因為砍他們的人而砍破刀劍的瀚軍侍衛,看看城關外明明停著的馬,再看看尊敬的瀚王殿下公然展示的指甲上細微得幾乎找不到的「很痛的傷」,再次齊齊掩麵。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
受害者淪為打劫者,砍人者還在討要賠償,可憐的十二皇子,還被一頂「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大帽子生生擠兌得多少要受點懲罰……
「在下一定會給兩位一個交代。」十一皇手鐵青著臉,回頭喝命:「十二,現在就給我滾回彤城去!兩個月內不許出門,閉門思過!」
「十一哥!」十二皇子委屈得聲音都哽咽了。
「去!」
「你!」十二皇子頓頓腳,狠狠瞪了孟扶搖一眼,又怨恨的看了一眼十一皇子,褲子一拎轟隆隆撞了出去,帶得幾個官員哎喲哎喲撞成一堆。
孟扶搖微笑,好整以暇的欣賞她的指甲,揮揮手,紀羽等人下馬,抱過來一個大盒子。
盒子極大,裏麵的東西似乎也不小,侍衛抱過來的時候還有相互撞擊之聲,璿璣官員盯著那盒子,都猜著這位身襲三國爵位,據說自己也富可敵國的孟大王,會送出怎樣的大齊。